隨看隨想
夏洛特·梅森是20世紀初英國著名的教育家,“家庭學校”創始人,被譽為“家庭教育之母”。本文的標題就發人深省,兒童在生命的前兩年對這個世界的應對和接受,有著我們成人難以想象的程度。兒童在這個時期是在進行著自我的教育,這個時候兒童的力量是令人驚奇的,但是“自以為是”的成人意識不到這些。“他的心智是他受教育的工具,但他所受的教育卻不能產生他的心智”,我們通常認為教育可以改變許多東西,但那個可以被教育的物件是如何成為他自己的?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楊贏)
“真理一進入靈魂的視野,靈魂馬上就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真理的結論是偉大的,然而,不能因此忽視對真理的推斷過程。”
但是,真理一旦變得淺白,很可能會因此使我們產生厭倦,我們對星光燦爛的蒼穹、萌芽的樹木、鳥兒的巧妙結構已失去了關注。除了嬰兒的年輕父母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沒有人再把嬰兒當作一個驚奇的事物。新生小弟弟的誕生是孩子們最驚歎的事情,他的小腳跟他的手指、他的耳朵、他所具有的小小的完美的各部分都吸引著孩子們。嬰兒的監護人對他有一定的瞭解;他們知道他主要的任務是成長並用適合於他的食物餵養他。如果監護人明智的話,他們應該讓嬰兒們自由地扭動伸展,這將使他們脆弱的肌肉變得有力。他的父母知道他將變成什麼樣子,知道世界對於他意味著一次全新的機會。同時,嬰兒需要食物、睡眠、保護和大量的愛。關於嬰兒,眾所周知的就有如此之多。但嬰兒就僅僅是一個“大牡蠣”嗎?對這個問題,過去乃至現在的教育學家們都傾向於持否定的回答。他們的觀點是透過這裡推推、那裡拉拉、別的地方再加以壓制的方式,一個人最終按照教育學家們頭腦中的模式培養出來了。
另外一種觀點認為,嬰兒的可貴价值不僅僅在於他美麗的外形,如果把整個世界放在天平的一端,把嬰兒這一珍寶放在另一端,那麼放有世界的天平一端將會因失衡而飛衝出去。一位詩人回憶了他嬰兒時期的朦朧狀態,他所看到的是這樣的一種情形:
正如一個天使一樣,我因為造物主的壯麗輝煌的傑作而感到無比歡愉。這難道不奇怪嗎?一個嬰兒應當是全世界的繼承者,他們所看到的是博學的書籍中也未曾展露過的神秘事物。燦爛的玉米,永恆的小麥,它們不用收割也不用播種,我認為它們本來就永恆地存在著。街上的塵埃沙石是珍貴的黃金……綠色的樹木使我心神恍惚、意亂情迷。它們的芳香和異常的美麗使我心跳不已。在街上翻筋斗的男孩女孩們是移動著的珍寶。我知道他們沒有出生與死亡……街道是屬於我的,人們是屬於我的,他們的衣服金銀是我的,他們閃閃發光的眼睛、黃色的面板、健康紅潤的臉頰是我的,天空是我的,太陽、月亮、星星是我的。我是這世界僅有的旁觀者和惟一的享用者。
我們知道,詩人所描述的遠遠超過了他所瞭解的,他所表述的遠遠勝於他所看到的。他們對生活的敘述肯定是“有所保留的”。但事實上,這可能是他們無意識間捕捉了一些詞語插入了他們所知道的完全的現實中。因此我們可以將華茲華斯、柯勒律治、伏昂和其他人當作是僅僅在天堂暗示天機的證人。我們不是詩人,我們是來將詩人的諺語轉換成現實的人。但是我們中的最無聊的人與兒童的心智徵兆不期而遇,而這種心智徵兆值得我們高度注意。讓我們想想,在生命中的頭兩年裡,嬰兒盡力完成的智力成果比此後的任何兩年中所表現的都要多。設想人們大量談論的火星人最終能夠排除萬難到達我們的星球,他在適應我們的環境以前必須要學習多少東西呀!我們關於軟硬、乾溼、冷熱、穩定易變、遠近的觀念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就正如這些觀點對一個要給月亮系圍裙的嬰兒一樣陌生。我們不知道火星人的運動方式,但我們知道跑跳、爬樓梯,甚至是站立,都需要大量的有意識的努力,就正如人們學習溜冰、跳舞、滑雪、擊劍,無論哪一樣運動專案,都要花數年的時間才能學得精湛。但是所有的這些動作,嬰兒在他生活的頭兩年內就完成了。他懂得了物質的所有關係,知道了顏色並且第一次具有了大小、固體、液體的概念。在第三年,他的發音已經清楚得使人驚訝。更重要的是,他學會了一門語言。如果他有機會的話,他可以掌握兩門語言。據筆者所知,有一個三歲的孩子掌握了三門語言,其中之一是阿拉伯語。至今為止,這個孩子可以用三種語言中的任意一種來表述他需要表達的內容——這是我們大多數人在國外旅行時渴望擁有的優勢。瑪麗·沃特利·蒙塔古女士告訴我們:在她那個時代,君士坦丁堡的小孩子能夠非常熟練地運用五種語言咿咿呀呀。如果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兒童生來就是有完美心智的人,就像他生來就具有完美的小身體一樣,我們也至少可以表明他總是具有應變各種場合所需要的所有心智。那就是說,他的心智是他受教育的工具,但他所受的教育卻不能產生他的心智。
誰能測量一個兒童思想的範圍?兒童能夠像他那些自以為是的長輩們一樣理解無限的、不可見的事物嗎?他是否被我們的方式所拘束,所限制,所監禁呢?我們被告知兒童沒有想象力,他們必須要依靠視覺、味覺、觸覺來感知世界。當兒童幾個月時,他就全身心地透過摸、拉、撕、擲、嘗等方式來了解事物的存在。但是當他們幾歲時,產生了質的飛躍。除了結構複雜的新事物,兒童的認知足夠應對所有的事物了。生活對兒童而言是連續的過程,他不會以舊的方式重複舊的事情,他的歡樂將繼續下去。他的力量的擴張將他帶入了恐怖的境地。
在嬰兒時期呈現出的理性如同想象力一般真實。嬰兒一旦能開口講話,我們就知道他已經反覆思考過事物產生的原因了,並且他會提出一千個使我們困惑的問題。他的“為什麼”是永不停止的,他的推理也並不總是無聊的。這個小頑童多麼快就學會了對付他的保姆和媽媽,學會了估計她們的脾氣,利用她們的心情。“他是一個小暴君”“他隨心所欲”,他的保姆這樣說,但她錯誤地將嬰兒貪婪、任性、耍脾氣的激烈表現假定為意志的徵兆。只有當這個小男孩能夠停止所有這些行為並且咬著嘴唇剋制自己的時候,他的意志才開始發揮作用了。他也有良知,在他開始蹣跚而前行,他就已經知道了對錯之分;甚至當他還在保姆懷裡時,聽到保姆叫自己“淘氣小子”時也會臉紅。他行為意志的強大程度是與他學習服從的困難程度成正比的,因為沒有人能讓一個兒童服從,除非兒童願意那樣做。眾所周知,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反叛者,也可能在家裡或教室裡製造出一場混亂。
(選自夏洛特·梅森《自由教育的哲學》,張亞軍、華樺譯,中國發展出版社2013版)
《中國教師報》2021年07月07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