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憶 作者供圖
作者:江蘇鳳凰出版傳媒集團副總編輯、南京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王振羽
寫這篇文章之時,恰逢南京文學之都兩週年紀念日。截至目前,南京是中國唯一榮獲世界文都美譽的城市,而這座城市裡有著無數的文學大咖和寫作者,然而,在這眾人當中,恰恰就有這麼一位特殊的作家,她就是身患重疾的王憶。
青年作家王憶由於先天疾病,無法行走、雙手變形,甚至說話也異常吃力。所幸的是,上帝為她關上一扇門,卻也打開了另一扇窗。隨著網際網路時代的到來,她藉由電腦把紛繁世界拉到眼前。王憶用一根並不靈活的手指,在鍵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敲擊,寒來暑往,春秋過往,至今,她已出版詩歌、散文、小說等9部文學作品併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江蘇省作協簽約作家、江蘇紫金文化人才、南京市百名優秀文化人才的新銳作家。她榮獲過第三屆中國青年詩人獎、第十屆金陵文學獎,長篇兒童小說《冬日焰火》獲得第八屆“上海好童書”獎,榮登中國90後作家排行榜第30名。
中國殘聯主席張海迪致信王憶,盛讚她為“不倒的生命之樹”。儘管王憶身體、語言受到侷限,文思卻飛揚無羈地馳騁,神遊萬仞,目接萬里。王憶曾在日記中寫道:“寫作,起初只是我的一項愛好,一種記錄,後來變成一種鑽研,現在它會是我一生的事業。”14歲時,她一筆一劃在日記本里寫下未來夢想:當一名作家。如今在南京的諸多文學活動現場,你總有可能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王憶,靜默地觀察,認真地諦聽,獨自地思考。
建構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文學“江湖”,引導青少年的精神成長
伴隨著幾年來王憶的成長髮展聲名漸起,社會上就有人給她貼上多個標籤:青年作家、女性作家、殘疾作家、腦癱詩人……然而有意思的是,王憶並未將自己圈進這些標籤,而是不斷“撕掉”它們,力圖使自己成為一個無法標籤化和型別化的作家。正是這種去標籤化的不可方物的堅韌意志,讓王憶的寫作呈現出“去標籤”的特質,這些特質讓她從一般的青年寫作者中脫穎而出,建構了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文學“江湖”。
王憶的作品風格具有一定的恆定性,同時也不斷在探索差異化,尋求突破,鳳凰涅槃。健全的作家生活經歷也同樣是有限的,但是有限之外,想象有著更大的文學空間,馳騁疆場。作家自己也逐步從自我走向社會,走向更加廣闊的世界。正如王憶一直堅信的那樣,突破殘障寫作,走向社會底層,深入生活,紮根人民,她用想象的翅膀來獲取更大的創作自由,追逐更為五彩斑斕的世界。王憶能夠更有自主意識地用好“想象”,她的創作也會有無限可能,迎來更為遼闊的文學世界。長篇小說《冬日焰火》,短篇小說集《不虛此行來看你》《不做孤獨的靈魂》,這三部作品的延續性和細微的變化對此做出了很好的體現,也是有力的證明。
在著名學者、批評家王堯看來,王憶的作品充滿著“艱難突圍與婉曲心事,我們讀到了王憶內心的風景,而她自己又把風景留在詩歌、散文和小說的字裡行間”。我們現在讀到的《不虛此行來看你》是王憶近幾年短篇小說的結集,在最初瀏覽目錄時,我很詫異王憶在她有限的活動空間中是如此擁抱廣闊的現實。王憶在想象中敞開了自己,也打開了她視野中隱秘的部分世界。這些小說不是王憶的自傳,但我們在小說裡讀到了王憶豐富逶迤的精神世界。
她的小說裡總有這樣一個女孩:她靦腆卻又堅韌;每每遭遇堅硬的生存現實,卻總能憑藉自己那種巨大的渴求生存的能量將其化掉,然後將這些化掉的殘蛻變成鎧甲,重新穿在身上,再次出發。就像《尋醫記》裡面那個算命先生的比喻:一條蛇——不是地上的蛇,而是天上的龍,“因為觸犯了天規被懲罰到人間受難了”。我們看到了一個世俗化的神話辯證法:在無神的時代,凡人因堅韌之心而被神格化了。
《冬日焰火》是王憶的首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的一部自傳體小說。在王憶的成長過程中,父母經年累月帶著她求醫問藥,滿懷熱望,過程曲折而艱難,透過《冬日焰火》裡的小冬,王憶講述了自己的童年故事,以及從苦難中收穫的感動。正如王憶在《冬日焰火》裡寫的那樣:冰雪遲早會融化,小草會生長出堅韌的新芽,陽光會照耀在稚嫩的臉頰,堅強而喜悅的焰火,最終將在寒冷中溫暖綻放。
第八屆上海好童書評委會給王憶頒獎的評語是:長篇兒童小說《冬日焰火》,這一位出生在1989年身患小腦癱瘓、無法行走的年輕女作家,她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寫作,寫出了自傳體長篇。她的作品自始至終轟響著不屈的靈魂的吶喊,震撼讀者心靈。著名文學評論家、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汪政說,王憶的文學之路是在災難中綻放的生命之花。《冬日焰火》是送給孩子的一本絕佳的生命教育範本,可以對青少年的精神成長起到一個很好的引導作用。
所有女性命運到最後皆被厚待,她和她們的命運也像是一個訴說女性非常龐大的共同體
女性生存、底層奮鬥、疾病與殘缺——是王憶書寫的三個核心主題。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集《不虛此行來看你》,是王憶的第9部作品,一部充滿正能量的具有時代特徵、集思想性與文學性集於一體的當代女性小說。在這部書中,王憶以更為嫻熟生動精準的文字搭建精神宇宙,猶如一座橋樑,構築在男性和女性之間、幸運兒和逆行者之間,形成了一種無聲的對話與交流。《不虛此行來看你》也是一部女性小說集,講述了十一個女性、十一種生活,也就有十一種命運。她們每個人擁有不同的人生,綻放不同的光彩。
王憶自從決定走上文學創作這條崎嶇之路以來,一直期盼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個撰寫故事、刻畫人物、編織情節的小說作者。因此在經歷了散文、詩歌磨鍊之後,她決心開啟侷限,大膽嘗試。王憶希望可以透過發現的一件事物、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很小的點,在經過自己的想象延伸之後,看著它們一點點具體化,這就是她所創造出來的獨特的王憶文字。
《不虛此行來看你》裡的所有女性命運到最後皆被厚待,她和她們的命運也像是一個訴說女性非常龐大的共同體。在一些小說裡,這三個主題同時浮現,被密密地編織在小說的故事裡。究其根底,三者其實都是同一個母題的變奏:困境及其突圍。除了身處困境中的人的艱難突圍,花季少女的婉曲心事也是王憶偏愛的主題。《不虛此行來看你》寫少女朦朧的“暗戀”,整場幻夢被編織進一個三角結構之中,酷肖經典電影《祖與佔》的關係設定。三人間的情感流動潛滋暗長,未嘗消歇。旁觀的小妹妹將一切看在眼裡,抽絲剝繭,嘗試理清千頭萬緒。但是如何能說盡這些晦暗未明的朦朧情絲呢?旁觀者從來就不曾超拔於外,她早已將春心捲入其中。一切彷彿都待澄清,水落石出。好像塵埃落定,山高月小,但又似乎從來都不明不白,迷離朦朧。最終也只能化作一句“不虛此行來看你”。所謂時光,所謂青春,不也正如此嗎?《尋醫記》可以看作王憶的夫子自道。一場漫長的尋醫之旅,瞬然間仿若有光,“站立起來”的允諾近在咫尺,可是永遠都無法真正地逼近、觸及。看到結尾我們恍然大悟,原來所謂“尋醫記”不過是華胥一夢。可就是在這樣的夢幻與期待中,小說誕生了,文學出現了。
一根食指在鍵盤上奔跑,煙火與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
文學即人學。文學應當助人識已,應有生存意識,大愛意識、審美意識。《人民文學》雜誌主編施戰軍在王憶作品分享會上曾說,王憶跟其他完全寫自己經歷的殘疾人作家不一樣,她的文字所表現的是整個世界,“她的作品最後通向的主題都是人間各種各樣的人,他們都需要愛護、需要救助、需要接近、需要了解。”施戰軍說,王憶寫作的重要特點之一是裡面充滿了生活應有的溫度,不會太冰冷、也不會太強烈,讓人無法接近。著名作家範小青也認為:王憶在文學創作上成長很快,一是語言掌握運用自如,讀起來如行雲流水,二是人物形象成功,鮮明鮮活,栩栩如生,三是細節既生動又逼真,接地氣,四是整個作品情感真摯感人,能夠打動人。
王憶的新作《飯局》,順暢妥帖,一氣呵成,文筆老到成熟。小說很好讀,只是覺得這個結尾有點突然,其實這個結尾是很好的,突然盪開一筆,讓小說走向更為豐富的意義場域。王憶自己認為,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她生來是一個樂天派,幾乎沒有感到過孤獨,不做孤獨的靈魂。無論是一個人的人生經歷,還是寫作經歷都會遭遇很艱難的時刻,但是站在此刻的角度回望過去,雲淡風輕,皆為序章,一切彷彿並不算什麼。很多年來,人們都說她是用“一指禪”的功夫造就瞭如今的寫作夢想。也有人說,作為一個殘障作家,她敲出那麼多文字是多麼不容易。其實人生在世,又有什麼人和事是輕而易舉、一帆風順的呢?
王憶說:“寫作是我人生中極少數完全可獨立做到的事,每當鑽進黑夜,坐在書桌前,開啟螢幕敲擊鍵盤的時候,這才是一個完整身心合一的我。”所以,她非常希望自己能夠與其他大多數人一樣,被“無差別地對待”,也希望自己能夠不被“殘障”二字所侷限。她就是一個普通渺小的角色,萬幸的是她看見了屬於自己的閃光點。她不願意習慣性滑行,不願意被貼標籤,她選擇了純文學創作這樣的荊棘叢生關山重重的險惡之路。她願意竭盡自己全部的力量,追逐如此一個美好的方向。
王憶是僅用一根手指敲擊鍵盤寫作的,這注定也是她異常艱難的寫作方式,然而,寫作是她唯一表達的光明,是她唯一證明價值的實力。她想在創作這條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一直用一根食指在鍵盤上奔跑,煙火與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沒有煙火氣,人生就是孤獨的旅程。
我們不妨從她的詩集《在靜寂裡逆生長》由“逆反詩”“與黑夜對望的時光”“白日夢曉”“銀色人間”四個部分組成中看出,既有成長的疼痛,也有文化的苦旅,更有在苦難中噴發的不朽的生命力。著名詩人、中國作協副主席吉狄馬加評價王憶說,她的抒情詩非常忠實於自己的內心世界,忠實於自己的靈魂,忠實於自己的思想。王憶的文學思想在靜寂裡逆生長,在筆端和鍵盤上奔跑、馳騁。中國作協黨組成員、書記處書記吳義勤也認為,自從王憶跟文學相遇,她的生命質量獲得了提升,是文學讓她重生,讓有限的世界向著無限的領域拓展。“在詩歌的領域裡,她是很強大的一個人。她在精神上跟我們的高度是一樣的,甚至比我們還要高。”
王憶真實地書寫自己,也同時給讀者以正能量。可以說,這些虛構的故事所傳遞的資訊,不是散漫經營、一味迎合,而是王憶用自己不設限的生活、不設限的未來,鼓勵所有的青年人生活不設限,鼓勵所有人嚮往陽光燦爛的明天。正如王憶所言:文學是我身體和生命的延伸,是來自這個星球無形的滋養。我們熱愛文學,以筆為槍,發射出的一定不是哀怨與悲泣,而是為了可以勾畫出超越被禁錮更美好、更絢爛的生命。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