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自南非旅遊歸來,送我兩件禮物。第一件,花錫箔包著,緞帶繫著,體形圓圓,若二兩重的芝麻燒餅。我說,這是什麼呢?南非特產?該不是送我這樣大的一塊鑽石吧?
她輕聲道,比鑽石還要寶貴。
看女友輕柔的樣子,好像錦盒之中藏著一隻冬眠的蝴蝶。很想把這份神秘感帶回家,隔山買牛細細猜測。但時下西風東漸,興的是當面鑼對面鼓地敲開禮物,然後受禮者做出興奮得昏過去的模樣,誇張地讚歎,於是主客皆大歡喜。
只好將美麗的包裝撕開。一坨晶瑩剔透的玻璃芯,果真有一種未知物的標本,靜靜地潛伏在膽內。綠灰色,絲縷狀,螺旋形,有依稀的纖維紋路浮現著,彷彿一圈華貴的水藻,凝固於北極寒冰中。
無法判斷它的屬性。急翻背面的說明籤,看到一行觸目的英文。無論怎樣顧及禮貌,我還是難以掩飾大驚失色。我們常常在電影鬥毆裡,聽到一句粗口,它的大致含義是——糞便!
朋友說:這是野生的非洲大象便。由於象群越來越少,它也成為奇特的紀念品。大象這種地球陸地上最龐大的動物,只因為牙的精美,被人們無窮無盡地獵殺,陷於滅頂之災。據說大象為了維持自身的安全,它們的牙己縮得越來越短。不知道造化的法則,能否給象族以足夠的時間,使它們在人類的槍口擊斃最後幾物件夫婦之前,讓祖傳的長牙完全消失!那雖然頓減壯美,好歹保下種群的延續。可怕的是,也許到了下一個世紀,我們的後代會對著這盒標本說,哈!這是什麼?……不可能!哪一種動物會有如此粗大的排洩物?必是外星人遺下的無疑。
物種的生命之鏈,比鑽石要寶貴幹倍啊。
朋友又拿出一疊照片,指點著給我講南非的桌山和迷城,講原名叫做“風暴角”,後來為了討吉利,改叫“好望角”的非洲最南端,講曼德拉所在的總統山和他曾被監禁的魯賓島……你看,這就是總統府啊,很平和的樣子,是不是?曼德拉上班的時候,就把一面南非國旗從辦公室窗戶裡探出來,表示他正在此處理公務,老百姓要是有什麼事,可以約了去見他。如果國旗不飄了,說明曼德拉這會兒暫時不在……喏,我把一支曼德拉鉛筆送給你。
我接過第二件禮物。它沒有包裝,裸著身子,外觀同所有鉛筆一樣,纖細挺秀,掂在手裡,卻頗有幾分重量。前半部很普通,木質包裹著石墨芯,常規模樣。後半截卻與前半部相異,改成塑膠的中空管,管裡灌滿了南非岩石的碎渣,五顏六色,絢麗多彩。一塊小小的橡皮頭,堵住了塑膠管開口處,既是塞子,又可塗擦糾錯,保留了古典鉛筆的功能。
我捏著鉛筆,讚道:很好的紀念品。
女友說,其實這種鉛筆最大的價值,在於保護樹木。要知道,沒有人能把一支傳統的鉛筆,從頭用到尾,分毫不剩。發明了鉛筆帽,可能好一點,但還是沒法百分之百地利用鉛筆。無數木材,就這樣被短短的鉛筆頭吞噬掉了。人們對這個問題,置若罔聞了幾個世紀,森林越來越少,今後再不能繼續下去了。曼德拉鉛筆既實用,又有儲存價值,而且可以舉一反三地仿照。比如我們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沙子,青海鹽湖的晶鹽,喜馬拉雅山的石子,陝北的黃土……蒐集來裝進塑膠管,是多麼好的製造鉛筆的原料和思鄉的禮品啊!
分手的時候,女友講了個小小的細節讓我猜。
在南非最大的自然保護區——克魯格國家公園,我們坐著車觀賞野生動物。莽原上出沒著犀牛、獅子、大象和豹,是猛獸的天堂。我們被嚴令告知,萬不可擅自下車,並簽了生死自負的文書。車在廣漠的高原行進,不時聽到獅吼,一種遠古的恐懼,嗖地襲上心頭。我看剽悍的導遊手持長槍,略略放下心,問他,如果我們被猛獸抓到,你會開槍嗎?
會。他簡短有力地答覆。
緊接著,導遊又補充了一句話。你猜說的是什麼?女友問我。
這如何猜?你還是告訴我吧,我說。
那導遊說道,當你被猛獸捕獲,為免你遭受更大的痛苦,我們將開槍將你打死。我們規定,不得射殺動物。
(選自《心靈的力量》,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