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日

昨晚我一直沒有閤眼。我本以為終於給兒子定下媳婦，多年來壓在心底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沒想到反而壓得越來越沉，使得我一直焦慮不安，左右為難，思來想去的一整夜都沒有閤眼。

是啊，兒子都已經快三十的人了，儘管是我的唯一的兒子，可大學畢業後，由於找不到一份既體面收入又高的工作，婚事遲遲沒有著落。聽兒子吞吞吐吐地吐露過，好像談了幾個，但由於嫌棄我家在城裡沒房子，沒車子，我又是個老實巴交的沒權沒勢的農民，最終都沒有結果。這不，為了解決孩子的婚姻大事，我傾其所有，東挖西借，總算在城裡買了一套二手房 （這個千萬別讓準兒媳知道），好不容易才在昨天定下了這門親事，可當媒人告訴我，她們提出的條件時我傻眼了：

十萬挑一沒商量，

四金一套算嫁妝。

一動不動必須有，

被褥床單八套裝。

看家訂婚全過程，

摺合六萬理應當。

裡出外進不多算，

結婚再拿兩皮箱。

我稀裡糊塗，茫然不知這上面都指的是什麼。媒人當時告訴我說，“十萬挑一沒商量”是指彩禮十萬零一元，不要討價還價，預示著這個媳婦是萬人之中最出類拔萃的 。說實話，這並不算高，在我們這一帶，目前彩禮普遍都漲到了十萬元左右，最高的達到了二十多萬元，最少的也要八萬八千元！

“四金一套算嫁妝”是指金項鍊、金耳環、金戒指、金鐲子，必須是整套的新貨，克數的多少由新媳婦說了算。“一動不動必須有”指的是車子和房子，車子為“一動”，檔次必須在十萬元以上；“不動”指的是在縣城以上的城市裡買的房子，屬於不動產。“被褥床單八套裝”，指的是男方結婚的時候，要為女方添置8床被褥，8條床單，8條被套……

不看則已，看了這份禮單我傻眼了！要知道，為了給兒子娶媳婦，我在城裡買了一套二手房子，就這座房子花了我50多萬。50多萬！對於一個常年在外打工的農民而言，談何容易啊？我在銀行貸了10萬元，在親朋好友那裡借了20多萬元，就這一套房子我已經欠下了30萬元，現在加上這些彩禮亂七八糟的又需要將近30萬。30萬加上舊債30萬，一共 60萬元的外債！媽呀，這60萬如果真的給孩子把媳婦娶回來能過到頭嗎？我和孩子什麼時候才能把這筆賬還清啊？唉，難啊，養個孩子真不容易。

十二月十七日

一大早，妻子看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很是納悶，隨即又樂呵呵地奚落我：“真辦不了大事，成不了氣候，區區60萬元就愁成了這樣，真是沒出息！人家是怎麼過來的？不就是錢嘛，有人說，凡是用錢能辦的事情，那就不叫個事情。”說的也是，對於有錢人來說，60萬確實不是個事，但是對於我這個窮農民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了。有錢腰桿才能挺起來，沒錢你就是孫子。把我愁成了這樣？站著說話腰不疼，如果讓你來當家，你試試看。這個家你什麼時候操過心？錢，一分不掙，整天樂呵呵的，只知道跟著那幫娘們跳廣場舞，不知道我在外面累死累活遭了什麼罪，我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一分錢都要分成幾瓣來花，一切都是為了給孩子攢點錢，儘快把家成起來，沒料到現在的行情竟然這麼厲害，嚇死我了！“想想咱們當年240塊錢的彩禮，我就將你娶了回來，真是不可思議。”我這句自言自語的話剛剛出口，卻遭到了媳婦一頓臭罵：“快別提當年了，當年我不是讓你撿了個大便宜嘛。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世事變了，你總不能老翻著老黃曆看吧？現在哪一家娶媳婦不花四五十萬、五六十萬？有的人把錢頂在額頭上還找不到媳婦呢，你倒好，好不容易給兒子找到了，還愁成這個慫樣，你有屁用！”

妻子的指責不無道理，左鄰右舍近幾年把錢頂在額頭給兒子找不到媳婦的人多的是，我們好不容易現在終於給兒子訂下了一門親事，誰知道我就愁成了這樣？錢是硬貨，沒有錢誰的腰桿也直不起來啊。要知道，我現在已經50多歲的人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而且患上了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大力是出不了了。這幾年儘管一過完年我就到外面去找活幹，那都是硬撐著的，天天貼著膏藥，有時候疼得人直打滾，直冒汗，但也要咬著牙挺著，我不知道哪一天我會倒在工地上起不來，到那個時候這一屁股的外債，孩子怎麼還得起啊？要知道，孩子結了婚就會有自己的孩子，現在的孩子都要富養，成本簡直高得驚人，年輕的媽媽個個有奶不給吃，總是比著要吃洋奶粉，養到六七個月就一手扔給了爺爺奶奶，到那時候手裡沒錢哪能養得起孩子呢？養不起這個孫子，兒子兒媳又看不起。做大人，難啊！

十二月十八日

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

一大早我就走了出去。村子裡也沒有幾個人，但熟悉的幾個人見了我都向我道喜。我勉強地笑著應付著。我猜想：我的笑可能比哭還難看，否則他們一個個都露出了異樣的目光。返回家門的時候，兒子還躺在床上，戴著耳機在邊聽音樂邊打遊戲。我看到他氣不打一處來：已經三十歲的人了，沒有一點正行，上了個三本，錢沒少花，屁事不頂。年年找工作，年年在辭職，搞不成，低不就。掙多少花多少，一分錢都不知道攢，也不知道為家裡分憂。我跺了跺腳，大聲地乾咳了兩聲，他才從被屋裡鑽出來，看著我一臉憂愁的樣子，很不高興地對我說：“爸，人家的兒子訂了親，高興還來不及，你咋就一臉的不高興？都兩天了，吊個臉給誰看啊？”“給你看！”我生氣極了！不料兒子也不示弱：“給我看？你有什麼資格給我甩臉子！要房子沒房子，要車子沒車子，要存款沒存款，只有一屁股爛賬！”

“沒房子？你憑良心說我沒給你買房子嗎？”

“二手貨，那還叫房子！”兒子嘟嘟囔囔地說著，顯然不滿意。我一時語塞。想了想，也是！

還是妻子說得對啊，愁有什麼用呢？左鄰右舍不都是這麼熬過來的嗎？借吧，豁出這張老臉，該借的借，不該借的也要試試，不就是一張臉嗎？臉能值錢就豁出去了！可誰曾料到，一整天，我跑遍了所有的親朋好友，不是說幹了活老闆還沒結賬，就是說自己剛剛買了房子或車子，還欠了別人一屁股債……好在幾個老友多多少少還應承了一點，估摸著也不到五萬塊，杯水車薪啊！怎麼辦？我只好硬著頭皮，撥通了姐姐的電話，當她知道我向她借錢的意圖時，馬上說道：“哥，不是我不借給你，你也知道，我在城裡剛剛為孩子買了房，正在為裝修的錢發愁哩。你姐夫雖然是工人，有工資，可這幾年廠子不景氣，一個月就那麼幾個錢，養家都不夠；你外甥大學畢業都幾年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窩在家裡，死門不出，兒子孫子一大家，全靠你姐夫的一點死工資，外人總以為我們有錢，一家不止一家難啊……”沒等姐姐說完，我就掛了電話。我真糊塗，姐姐確實剛剛在城裡買了房子，當初還向我借過錢啊！我猶豫再三，又給妹妹打了電話，當她知道我為兒子的婚事向她借錢的時候，她高興地對我說：“哥，這是好事，你不要熬，大家都來想辦法吧。不過你也知道，我也剛剛在城裡為兒子買了房子，支付了首付，每月還有房貸，不過你不要擔心，沒多的也有少的，我想辦法給你準備五萬塊吧，你可不要嫌少啊。”我感激不盡，哪裡還嫌少呢。這樣下來，僅僅借了十萬，還差五十萬啊！

一包煙已經抽完了，我將所有的親戚齊齊比對了一遍，突然想起了遠房的一位侄子，雖然不常聯絡，但每一次求他，沒空過手。於是我又撥通了搞房地產開發的這位遠房侄子的電話，他雖然說近幾年日子也不好過了，建造的房子一直賣不出去，欠工人的錢到現在還沒付清，這不，眼看就到年底了，上面也查的很厲害，他正在申請貸款給工人發工資。還好，末了他毫不猶豫地說：“叔，別熬煎了，不就50來萬嘛，我來給您想辦法吧。”電話裡他要我明天帶著戶口本和我夫妻倆的身份證，去他那兒。心裡的石頭總算落地了！

十二月十九日

我們籌辦了一些土特產品，大包小包地揹著，興匆匆地來到了侄兒的辦公室。沒料到，姐夫也在。一番客氣之後，他直入本題。原來是要姐夫拿著他的工資卡做抵押，他和姐夫出面向銀行做擔保為我貸款！我猶豫再三，也沒有其他好辦法了，只能去銀行貸款。可是信貸員在網上一查，我在銀行的貸款還沒還清，按照規定，無法為我再辦理貸款業務。

我該怎麼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