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江口
作者 | 黎明
江口鎮是大秦嶺南麓谷地中的一個小鎮,之所以稱之為“江口”,估計源於有兩條發源於秦嶺太白山中的河流在這裡交匯。這兩條河流一條叫紅巖河,另一條叫太白河,在江口這個地方匯合後便川流不息地奔入漢江上游的主要支流褒河之中。秦嶺南坡的溫潤氣候和兩條河流的滋養,讓這片谷地生機盎然;連線秦蜀的千年古道褒斜道也從這裡穿行而過,又讓它自古以來成為這條貫通南北的著名道路上的一個重要的驛站,與外界能保持著緊密的交流而顯得鮮活而不閉塞。這個位於連線關中平原與漢中平原古道中間的山鄉小鎮,雖然隨著西漢高速、寶巴高速的貫通,漸漸失去了往日的高光,但一個地方,有了歷史的積澱,便自然會成為一個有內涵的地方,蘊藏在其間的人文歷史、古木嘉樹、自然風光依然吸引著如我這樣的樂山好水、喜愛探古訪幽之人。
寶巴高速的貫通,讓我們去江口的行程變得愈加的順暢。駕車穿越褒谷口旁的連城山隧道,沿著架設在褒河旁的高速公路一路向北,從江西營口下高速,拐入姜眉公路,僅一個多小時便到了小鎮江口。這一段的公路,基本上是伴著褒斜古道修建的,現代快捷的公路與古老艱辛的棧道形成鮮明的對比,如今這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在過往人擔馬馱、翻山越嶺的年代估計最快也要走近兩天的時間。
以前雖然多次駕車路過,但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小鎮。江口鎮不大,僅有一條不長的主街,用當地人形容的話說:一根菸沒抽完,就能走個來回。雖然有久遠歷史的鋪墊,但街道兩旁的建築幾乎找不到任何古老的痕跡,時間已讓小鎮變得現代而失去了特色。但這並沒有妨礙我的興致,想要了解一個地方風情,我認為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逛逛街邊的集市。不知是因為不逢集還是過了時辰,小鎮的街上只零零散散地擺著不多的攤位,售賣著當地的農副產品。攤位上大多擺著山鄉農家自產的白果、拐棗、用玉米制作的黃色的涼粉坨子以及幾樣常見的蔬菜,還有自己編制的竹筐竹籃等,幾個老鄉估計因為生意清淡圍在一起打起了撲克牌。攤主們見了我們幾個外來的遊人立即精神起來,熱情地向我們推銷她們的貨物。見到農家自產的白果粒大色鮮,便同友人一起購買了幾斤,回家可以做成美味的鹽焗白果。冬日裡集市上我們最關注的還是賣豬肉的攤子,夫人一直惦記著想買些上品的豬肉做過年的香腸。本想著山鄉小鎮的肉會更應該符合“三指膘、白如玉、立不倒”農家豬肉的標準,但上前一觀,也如城裡的肉一般不迎人。見我們悻悻離去,一路過的老人說到:“要想買好肉,你們冬月裡來,都是我們自己殺的家養豬,好得很!”。老人問我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是不是要去梭欏村?我驚訝問:“你咋知道?”,老人笑答:“到我們這兒的遊客,十有八九都是要去看那棵老梭欏樹滴!”
一、梭欏樹
“一棵老樹,一定是一座村莊的密碼:保密著它的過往,珍藏著它的記憶。”,往往一篇好的文章便會讓人對一個地方產生嚮往,更會滋生出各樣的聯想。讀了小村先生的散文《留壩鄉間的一棵老樹》,讓我知道了江口的梭欏村,知道了村中生長著一棵歲逾千年的梭欏樹,於是便有了想見見這棵據說與佛主有緣的千年古樹的強烈念頭。依著鎮上老人的指點,我們沿著太白河邊的鄉村小路逆流而上,去尋找那棵讓我心心念唸的老樹。太白河是發源於秦嶺主峰太白山以西鰲山的一條小河,鰲山海拔3400多米,是大秦嶺在陝西境內的第二高峰,又稱西太白,這座位於中國地理南北分界線上的大山如一道雄偉的龍脊橫亙在大地之上。從山上蜿蜒流淌而下的太白河水成為長江流域支流水源的一部分,也讓它流過的地域變得靈動和充滿神奇。梭欏村便是位於太白河邊的一個古老小村落,一個村子用一棵樹來命名,足見這棵樹對於這個村子的重要意義。
梭欏村依山傍河,座落在秦嶺南坡的深處,風貌格局與陝南山區其他眾多的小村落並無兩樣,偏僻清靜,假如沒有這棵神奇的梭欏樹的存在,恐怕很少有外人會知道它、留意它。這棵山村中的老樹究竟有著什麼不同一般的魅力,能讓博聞廣識的小村先生專門為它寫一篇文章?帶著這樣的疑惑和好奇,我走進了冬日裡的梭欏村。穿行在高低錯落的村舍間,沿著不寬的村道行入村子的中間,在一處高坎之下,一棵枝椏茂密,樹冠巨大的老樹突然間躍入了我的眼中,估計就是它了。樹旁的農家小院裡坐著一對老夫妻,正悠閒的在簸箕中挑選著黃豆,我上前問詢,得以證實這就是我們要探尋的梭欏樹。
梭欏樹又名七葉樹,與菩提樹、貝葉樹一起被佛教共稱為”佛國三寶樹”,據說佛祖釋迦牟尼就涅槃於娑羅樹下,但中國大多數地方的氣候並不適應印度聖樹娑羅樹的生長,便有佛家信徒用原生於中國的七葉樹來替代娑羅樹,栽種在佛寺,以表達他們對佛祖的敬仰。恰好在這棵老樹的邊上,也有著一座規模不大的梭欏寺院,印證著梭欏樹與佛家的關係。秦嶺是《中國植物誌》記載的唯一有野生七葉樹生長的地方,至於我們見到的這棵老樹是野生的還是佛家弟子有意栽種的,今天已無從考究了。從樹下牌子上的介紹得知,清代《留壩廳志》記載:“南北朝梁武帝三年(公元549年),雍州刺史達奚武及行臺楊寬率眾七萬取回車戌,入斜谷關(褒斜道)佔領西江口,重修梭欏城,固守天險要塞,次年攻佔漢中。”城因樹而得名,可想而知在1470多年前的南北朝,這棵樹已是參天大樹了。如今梭欏城已灰飛煙滅,難尋其跡,但梭欏樹卻穿越千年依然枝繁葉茂,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
時值冬日,老梭羅樹的樹葉已枯黃凋零,褐色斑駁的粗大樹幹半邊已成空洞,大的能容進三四個成年人,內壁表面已呈現出腐朽的狀態,假如你不抬頭望見它繁盛的枝丫,還以為它是枯木腐樹。它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聖賢默默地矗立在蕭瑟的蒼空下,用頂上茂密的枝椏彰顯著生命的頑強和不屈。我向樹旁小院裡的老者問及老樹巨大的空洞因何而來,老者答:“樹中有蜈蚣,引了雷劈,天燒了樹幹。”我又問這是何時的事了?,老者答:“據說是上輩子的事了,但這樹是神樹,燒成這樣了,年年春天還開滿白色的花,好看得很!”。老樹的枝椏上飄蕩著紅色的祈福帶,在村民的心中它已超越了做為一棵樹的存在,它是有魔幻生命力的老神仙。村民們崇拜它,因為它的身上留下了祖輩的印記;村民們敬畏它,因為與它相比,人生顯得太過短暫渺小。村民們希望它如神仙般護佑著村莊和族人,無天災,無人禍,五穀豐登家人平安。有什麼煩心事了,走到老樹下拜一拜,圍著老樹走上幾圈,把心中的煩惱向它傾述一下,就如向自己的老祖宗傾述一般,不覺間也就解了憂去了愁。
我仰望著冬日裡的老梭欏樹,想象著它春花滿樹的盛景,想象著它夏葉如蓋的蔭涼,想象著它秋葉金黃的燦爛,想象著坐在老樹下,飲一杯茶,眯一會兒覺,在微微的山風裡走走神、發發呆,聽鳥鳴山谷,聞犬吠村舍,那一定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情。我忽然羨慕起樹旁農舍的主人,能伴著這樣一棵千年老樹守一小院,看著老樹花開花落,更迭四季,在安靜的梭欏村裡簡單而淳樸的度過一生,也不失為一種快樂。
我站在老梭欏樹下,凝視它那被邪火焚損的大樹洞,撫摸著它那飽受摧殘的身軀,由衷地感慨著它堅韌的生命力。千百年來,它立在古棧道旁,見證了歲月的風雨滄桑,經歷了世間的紛爭與安寧,承載了祖輩的重託與期盼。梭羅村的世代村民也用善良與敬仰呵護著它,讓它成為梭欏村的象徵,成為梭羅村的守護神。正如小村先生所寫的那樣:“在鄉村裡,一棵大樹就是一部活著的鄉土史:他的年輪代表了時間,它的繁茂顯示了天理,它的存在成了人文歷史的證物。”
再見了,老梭欏樹!等來年春暖花開的時節我們再來看你。
二、許家山
從江口鎮繼續沿著江眉公路往北前行十多公里,在姜眉公路的邊上,建著一溜串紅瓦白牆的移民搬遷房,這裡是江口的磨坪村,一個建在紅巖河河谷裡的山區村落。再往北走不遠,便是太白縣的地界了,因而這裡是漢中與關中最接近的一個村子了。村前的紅巖河也是發源於秦嶺太白山的一條河流,順著秦嶺南坡一直流入漢江之中。河谷裡零星地分佈著一些河水沖積形成的平地,加上臨河的坡地,這便是村民們世代賴以生存的土地。與平川相比,這裡的生存條件差了許多,但千百年來,中國人的根是長在泥土裡的,哪怕環境再艱苦,只要有一點兒土地,便能生長繁衍出一個個群落來。
為什麼要來磨坪村?因為在這個村子的河谷邊上,隱匿著一個神秘而獨具關中民居特色的自然小村落—許家山村。在秦嶺以南的漢中盆地,山區傳統村落的民居建築風格與相鄰的巴蜀山區極其相似。忽然間聽聞有這麼一個風格迥然的古村落,自然會讓我心生好奇。許家山村至今仍未有通村的硬化道路,要進村子,必須先要走過一座橫跨在紅巖河上的長約百米、寬約兩米左右的鋼索吊橋,行人走在吊橋的木板橋面上,搖搖晃晃的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頗有些險趣。過了河,沿著一條靠山的土路順溪而上,跨過兩座架設在溪流之上的小石拱橋,便要拐入另一條落滿枯樹葉的山間小道。冬日的山間寂靜而寥寞,除了腳踏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偶爾的幾聲鳥叫,更讓人體會到“鳥鳴山更幽”的意境。崎嶇的山路在險峻處鋪著一些不規則的石階,大概是山民們為便於行走而設,這樣的山路,機動車輛是無法行駛的,看來平日裡村民們出入村莊只能靠步行了。幾株黑黝黝樹枝丫扭曲的老核桃斜楞楞地散立在向上盤升的山道旁,我想大約是快到村子了,在鄉村,這樣的老果木樹只會生長在村舍的周邊。果然,“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恰如五柳先生《桃花源記》中描述的一般,在不遠的山坳處,一片開闊的梯田豁然映入眼簾,一條兩邊立著木柵欄的小路通向屋舍交錯的村落。雖然沒有見到“美池”,但沿途流淌的潺潺溪水也起到了相似的意境。
在這個四面環山的小山坳裡,二十來座灰瓦土牆的老房子組成了一個遠離塵世的小村落。小村子很安靜,甚至連一聲狗叫聲都沒有,整個村落呈現出一種衰敗的景象。走進一家開著大門的農家院子,一位老人從半掩著的房門中走出來招呼我們,山裡人一般都淳樸好客,對我們這些外來的遊人並無過多的顧忌,三兩句話便熟絡了起來。從老人的口中得知,這個古村子雖然名曰“許家山”,但村中所有人家都是張姓一族,大約在清朝同治年間從秦嶺北邊的寶雞遷徙而來,最初有六個兄弟,一百多年來繁衍至今已逾十二輩人。據老人講在村子東面的坡上還有六個兄弟的祖墳,以前墳前都立有碑文,可惜在上世紀六十年代都被打碎破壞了,至於因何從關中遷徙到這裡,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村子因地處偏僻,交通不便,年輕一代都遷到了山下河邊的移民新居,就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幾個老人因習慣了這裡的安靜的生活環境而守護著自己的祖屋和老村子。
費孝通先生曾在它的《鄉土本色》一文中寫到:“直接靠農業來謀生的人是黏在土地上的。”,“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大旱大水、連年兵亂,可以使一部分農民拋井離鄉。”在農業社會里,土地是農民的根,能讓張氏一族從相對富足的關中平原放棄自己的土地遷徙到這大秦嶺腹地偏僻的小山坳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天災人禍讓他們不得不舉家逃離。雖然人離了故土,但附在骨子裡的生活習俗卻象種子般在新的泥土裡生根發芽,在陝南的這片山地上繁衍出一個形如老家的新村落。雖然我不是建築專家,但一眼望去,許家山村的屋舍建築風格與常見的陝南農村屋舍有著明顯的差異。無論是上百年的祖屋還是幾十年的老房,大都是帶二層的大梁高屋,屋頂一色的灰瓦,瓦面仰面鋪設的方式也表現出關中地域的特色,敦厚的夯土山牆上的人字形屋簷微微上翹,邊上用青磚拼成有裝飾性的花色,屋脊之上或立有雕花的屋脊磚或用青磚灰瓦砌出排場的式樣,在前後的屋簷邊上均鑲有三角形的浮雕滴水,房屋整體顯現出一種厚重和講究的感覺。當然,為了適應秦嶺南坡溼潤多雨的氣候環境,一改關中地域“房子半邊蓋”的特點,全部修造成人字形的屋頂以利於排水,這樣便兼具了關中和陝南民居的風格。在村子人家的堂屋正牆上都還供著“天地君親師位”的貼子,下面擺放著寬大的木製老供桌,這也是當今極少見的遺風了。尤其是村裡人家的睡房裡居然盤著火炕,這明顯是沿襲了關中民居的居住習慣,與陝南人睡床的習慣截然不同。難能可貴的是雖然村中現今少有人住,但絕大多數的房舍依然儲存較為完整。掛在屋簷下成串的金黃玉米,再配上紅漆的堂屋大門透著一股子豐收的喜慶氣。時至今日,小村落仍能保持著原生態山鄉的特色,這也是許多遊人前來探尋的緣由,因為來到這裡,讓他們能找到似曾相識的“鄉愁”。
村裡一戶人家的門前掛著一串串暗紅色的柿餅,惹得人垂涎欲滴,向門前站著的大嬸問詢味道可好?熱情的大嬸轉身回到屋裡端出一盤子晾曬好的柿餅讓我們品嚐,這上過霜的農家柿餅雖然品相不怎麼迎人,但味道卻是甜軟可口無丁點兒澀味兒,吃過後讓人慾罷不能,乾脆向大嬸購買了一些帶回家中。見大嬸的院子邊上長著一株老梨樹,問她這梨樹結不結果子?大嬸說這樹年年開花,年年結果,只是今年雨水太多,傷了花,沒結下多少梨子。聽著大嬸的話,想著春日裡雪白的梨花綻放在古舊的老院子裡,再加上村裡村外的茱萸花,肯定別有一番景緻,讓我心裡當時便生下了來年春天再來的念頭。
走到另一個寬敞的院子,一隻大橘貓不知何時從一棟修造考究的三開間二層木樓的窗縫裡溜了出來,見了我們這些外來的生人,嗖的一下便沒了蹤影。從老房子側邊走出一位年逾八十的老大娘,說是這房子的主人。問起這處房子的年代,大娘說具體她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她丈夫的爺爺八歲時老輩子人建的房,是這村子裡留下的最老的房子了,這樣算來老房子至少有百年以上了。據大娘講院子裡的兩棟老房子在過往的年代一棟做過村中的學堂,緊挨著的另一棟舊木房是村裡的藥鋪子,如今都廢棄無人居住了。徵得老人的同意,我請她站在自家房子的門口,為她照了一張像,想著下次再來時送給她。望著鏡頭裡老人佈滿褶皺的滄桑面孔,想著那些已逐漸開始殘損的老房子,忽然間有些擔憂,這些村中的古稀老人們倘若不在了,誰會來繼續守護這有著百年曆史的老村落?所幸的是事後得知許家山村已被列入國務院第五批古村落名錄之中,多少還算是有些個希望。
到許家山,還有一處別緻的景緻是要看的。在村子西邊的山崖上,生長著一棵高大的古松,如一位威風的守護神俯視著山坳裡的小村子,老遠就能看得見。在鄉村,古樹我見過不少,但如此粗大且枝繁葉茂的古松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棵針葉松主幹需要三個成年人伸開雙臂才能合圍住,離地大約五米的頂上又分出九個遒勁粗壯的枝椏,因而被當地人稱為“九頭松”。周邊因無其它樹木的遮擋,任它獨自在陽光下自由的生長,寬大的樹冠一直延申至地面,終年鬱鬱蔥蔥,即使在我去過的原始森林裡也難見到枝椏如此奔放的松樹。遺憾的是樹上並無古樹名木保護的標牌,讓人無法知曉樹齡。但參照其它古松樹的資料,從它龍鱗般開裂的樹皮、一米五左右的樹徑推斷,至少也在千年以上。松樹生長緩慢質地堅硬,是很好的實用木材,在沒有鋼筋水泥的年代,多數都被砍伐用來修房建屋,打造傢俱。在人類活動頻繁的鄉村,已極難見到如此巨大的古鬆了。九頭松能善存千年,生長至今,與當地村民們世代的敬仰和保護是息息相關的。與之遙相呼應的還有長在村外田邊地頭的多棵老核桃樹、柿子樹,它們共同為這個秦嶺大山裡的小村落的古老過往留下了活的印記,也成為許家山的另一道風景線。
告別了村中的老人們,我們踏上了返程的路。在出村的小道邊上長著一排山茱萸樹,光禿禿的樹枝上竟然還掛著許多沒有采摘的果子,這些果子雖然有些乾癟,但依然透著點點閃亮的紅色,在這蕭瑟的冬日裡,讓人的心頭增添了絲絲的暖意……
三、猴子嶺
說起古棧道,人們第一時間想起的便是位於秦嶺山間著名的褒斜棧道。這條穿越大秦嶺的山間道路,南起漢中的褒谷口,北至寶雞眉縣的斜谷口,長約兩百多公里,是古代連線秦川與巴蜀的交通要道,也是中國歷史上開鑿時間最早,使用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的棧道。由於其大多沿河谷而建,需要在懸崖絕壁上鑿孔搭梁,鋪板建道,因而建造頗為艱難,再加上天災人禍,兩千多年間屢建屢毀,唐宋以後,隨著連雲棧道的修建,褒斜古棧道逐漸衰落,直至近現代交通道路的興建,古棧道最終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但兩千年的積澱,總還是要留下些蛛絲馬跡的,只要山沒變,河沒變,先人們的足跡就會留存。
從磨坪村往回走,在離江口鎮大約三公里的地方,紅巖河被迫在這兒拐了一個大彎,有一座山嶺擋住了它的去路。這座小山嶺就是猴子嶺,顧名思義,也就是說只有猴子才能翻過的嶺。猴子可以輕鬆的攀樹越壁,但人要翻山越嶺就不容易了。古人是智慧的,他們不會去和一座山較勁,因為河流是最好的嚮導,河水能繞過,道路便也能順著河繞過去。他們在河道邊的懸崖上鑿出一排排的孔,或用石條或用木樑支撐在石孔中,架設出一條沿河而行的懸空棧道。千百年間,走卒商販走過,千軍萬馬走過,帝王將相走過、文人墨客也走過。猴子嶺古棧道見證了數不清的歷史往事,記憶了一個又一個的艱難歷程。但最終它還是沒能敵過時間的沖刷,成為了一段殘留在絕壁上寂寞的遺蹟。
從橫跨紅巖河的猴子嶺公路橋旁的小路可以下到古棧道遺蹟對面的河灘上,由於河流沿著猴子嶺山邊繞了一個大灣,冬季便露出了河水沖積而形成的大片白色沙灘,這裡是觀賞古棧道遺蹟的最佳位置。站在這兒向對面猴子嶺的懸崖峭壁上望去,在一潭碧綠的河水上方四、五米的崖壁上,東西橫亙著一段百餘米長的古棧道遺蹟,在棧道與水面之間的岩石上遺留著十來個方形的鑿孔。這一段遺蹟雖然不長,但卻難能可貴的保留下了古棧道的大致形態和至少兩種修造棧道的方式:石積式和平梁立柱式。一般棧道修建材料多為木料,但在有些地方古人依勢取材,用石條為梁石片搭建之上成棧道,在猴子嶺棧道遺蹟中間就保留著一小段長約二十多米用這種方式搭建而成的棧道,至今仍儲存較好;而在古棧道下方遺存的方形石孔,便是為另一種最常用的平梁立柱式的建造方式而開鑿的。但無論哪種修造方式,在沒有現代機械的年代,在這樣臨河的險峻絕壁上搭建棧道都是一件極其艱難的工程,行走在這些凌空的狹窄棧道上更是一種驚心動魄的體驗。
我突然萌生了與它們零距離的接觸的念頭,於是越過了腳下的河水,來到了古棧道下。我輕輕撫摸著巖壁上那些千年的鑿孔,彷佛看到了鐵釺擊石蹦綻而出的火星;我將耳朵緊緊的貼在河岸的峭壁上,似乎能聽見踏在木板上嘭嘭遠去的腳步聲;我多想穿越千年,與那些匆匆而過的古人們聊聊,也問問他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眼前的紅巖河水一改匆忙的腳步,在這裡靜流成潭,如鏡般的碧水倒映出古道的身影,也許只有它更留戀這與之相伴千年的老夥計。
如今,244國道從古道的身邊穿行而過,現代便捷的交通已讓人們難以體會古人翻山越嶺、人走馬馱的艱辛。有了現代先進的機器和技術,人們可以逢山鑿洞,遇水搭橋,古今道路交通在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每天,從244國道來往穿越猴子嶺隧道的車輛川流不息,它們呼嘯而過,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在隧道的北出口邊竟會留存著一段千年的古棧道遺蹟。我們要感謝244國道的建設者,他們當年在猴子嶺開山搭橋時,為我們保留下了這一段承載著千年往事的遺蹟,讓後人能夠近距離的研究、瞭解、觀賞古棧道遺蹟。千年的古棧道遺蹟與穿越猴子嶺的隧道、架設在紅巖河上的公路橋相映成趣,讓猴子嶺成為江口鎮上一處絕佳的瞭解古今交通的攬勝之地。
古樹、古村、古道,時間讓它們承載了小鎮江口的靈魂,也讓江口成為秦嶺深處一座有故事的小鎮。我渴望著來年的春天早早到來,再去江口,暢意的遊蕩在青山綠水之間,為那些古木老樹的花兒喝彩......
(圖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END—
【專欄作家】黎明,本名熊黎明,在報刊及網路發表有散文及攝影作品等,現居陝西漢中市。
摘選自:讀書村,版權屬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