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戰友做年飯
文/孫仁俊
當年的冬季,老團長家的“小老三”由外地來莊,為的是看看我們這茬兵中他能記住的叔叔們。儘管天寒地凍,寒風凜冽,心裡卻升騰起一股暖流,箇中之情難於言表。命儔嘯侶,把杯換盞,無數個理由與暢飲,我早已醉意朦朧,摸黑回家後卻無法入睡,悠悠往事,浮翩而來,彷彿又回到軍營。戰友情是陳年的酒,久別重逢格外濃,在一起摸爬滾打時並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
1968年2月,在全國學習解放軍的鋪天蓋地的聲浪中,我與2000多名莊河老鄉穿上了軍裝。出於技術兵種對文化的要求,高中和一中的新兵被分配到了某部坦克團。那時,這次來訪的“小老三”還是一個剛懂點事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扎著小天錐,穿著花衣服,非常可愛,很多新兵認為他是小女孩,其實不是。他有兩個哥哥,他媽媽喜歡能有一個閨女,就把他打扮成這樣了。
一腔熱血,夢想成真,我們拼命要求進步,下連隊剛過1年,就成為正式黨員(沒有預備期),隨後調進了團政治處報道組。手裡有照相機、收音機,還有籃球、乒乓球一些好玩的東西,家屬孩子都樂意圍著我,很自然我與“小老三”兄弟成為好朋友。“小老三”未滿18歲就當上了坦克兵,10年前已是營長,同兵種同是幹部,應稱其為戰友才對,但“小老三”已叫順口了,無法更改。
這些事扯得遠了,還是回到正題上吧。
凡是當過兵的人,不論時間長短,職務高低,道路平順與否,都有故事可回憶,受到觸動更是如此。眼下已近年終歲尾,我想起了給戰友做年飯的事。
我是獨生子,被新兵團長相中後破例領走的。自小依偎在爹媽身邊,雖因農村生活條件艱苦,老人對我無法嬌生慣養,什麼苦活累活都幹過,可就是沒做過飯。我現在還差幾步就步入古稀的行列,依舊與做飯不搭邊。說我曾為幾十位戰友做年飯,不知情的人會當成講瞎話。
1968年夏,我被抽調到遼源市東遼縣文教衛系統“支左”,分管專案工作。在成堆的揭發材料、卷案和檔案中,發現東遼縣醫院已有點名氣的醫生盛新日(莊河籍)、耿正平覆歷斷橋,又沒有學醫證明。一位孫姓的著名婦科大夫與老婆由日本歸來,在偽滿新京(長春)當醫生。(後來我在東北檔案館查明,盛、耿均系國民黨中央警官學校東北第五分校的學生,並集體加入國民黨。瀋陽解放時,他們裝成病號混入醫院,搖身變成醫生。孫氏夫婦系臺灣人,曾用過日本名,婚禮竟然由中統頭子陳果夫主持。從佈告得知,孫與流散的偽滿官員組織反動組織,被判死刑)。
一個初中學生,年齡未滿20歲,面對這樣複雜事情,我既憂心又害怕,不分晝夜地去梳理這團亂麻。有了一些眉目之後,我開始外出調查。瀋陽、鞍山、包頭、太原、武漢、南京……像穿過時間隧道似的,我見過一批國民黨偽滿時期的官員、教師、醫生和武術教練。記得跑到南京時,1969年春節快到了,必須馬上返回部隊。豈料徐州地區武鬥很兇,鐵路中斷,無路可走。儘管心情焦急萬分,卻也無計可施。抽空去看新建南京長江大橋,憑著年輕有體力,從南頭的鹽倉橋步行到北頭的泰安新村。終於等來由上海開往北京的列車,到了徐州就停下不動了。乘務人員讓旅客都趴在地上,門窗鎖緊,時時有槍聲傳來,車上多是冒險回家過年的人,有的帶著讓孩子,氣氛非常緊張。
沒吃沒喝的,又一個勁地站著,我的下肢腫起來。像戰爭年代逃難一樣,我總算回到遼源市(遼源市與東遼縣同城辦公),已是年三十的頭天早晨。
我所在連隊星散在各個“支左、支農”的點上,要過年了,就集中在東遼縣農業銀行。午飯時,上了一行軍鍋燉魚,讓很久不見腥氣的莊河兵樂壞了,內地兵並不是怎麼感興趣。用筷子一撈,不是魚刺就是魚頭,魚肉都沉底了。這是地方供應部隊的年貨,是凍魚又不是很新鮮,加上炊事班都是四川人,沒見過這些雜拌海魚,添湯過多,把魚煮 “飛”了。我一向愛開玩笑和作(zhuō)鬧,為此捱過好幾次批評,此次又忍不住了,就說:“你們這幫山浪頭都是些白費,好好的魚能燉成這個熊樣,扎猛(鑽入水底)吃啊?”恰巧連長就在我身後,問我:”你會燉魚嗎?“我說怎麼不會,生在海邊長在海邊,打魚摸蝦光腚就會,沒吃過羊肉見過活羊走,老媽怎麼墩魚我早就記住了。
吃完晚飯後,全連集合,佈置春節期間活動安排。那時沒有春晚,沒有收音機,更沒有電視,無非就是嗑瓜子、吃幾塊糖,我有心無心地聽著,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緩緩勁。最後,連長說炊事班忙了一年,讓他們休息,明天的年飯由孫仁俊來做。我一聽愣住了,哪會做飯呀,更何況是這麼多人的年飯。
軍隊自有軍隊的傳統和要求,命令如山,不許說不。記住有一次跟著團首長去東遼縣金州公社瞭解“支農”情況;快到半夜時接到電話,讓我明天上午8時前返回營房,什麼事沒說,也不敢問。我問首長怎麼回去,首長冷冷地說走著回去。金州公社離營房直線有黃柏樹到莊河城區這麼遠,公路繞了好多彎,顯然是來不及了。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拖著一根木棒上路了。雖是黑月頭,好在大雪鋪地,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我判定營房的大致方向,徑直向前走去。偶爾看到一個屯落,心裡就有一陣驚喜,沒想到一群狗圍上來,我只能倒著跑。最可怕的是穿樹林,那種恐懼終生難忘。這就是軍隊。
話說回來,我接了這個貼是躲不掉的。這個年飯怎麼做,我陷入沉思。我忽然間想起,有一位車長入伍前是法庫飯店的,就央求他教教我。我去找炊事班長,讓她能幫幫我。戰友們看我不再沒大沒小挺龍興,蔫巴巴地挺可憐,就紛紛過來出點子,我都一一記在本上。
我把凍魚(很可能是它給“惹禍”)用水泡上,除冰後在開膛除鱗洗淨,碼放整齊。把幹蘑菇帶泥部分剪掉,不帶架的揀出來,再用溫水泡上。把白條雞用開水燙一遍,把毛管拔淨,趾尖剪掉,收拾得利利索索。把豬肉放到外面窗臺上凍著,這樣好切一些。忙活到大半夜,還有一大堆準備工作沒做。當時我想,這也比那次半夜爬山路好受些。
心裡有事覺是睡不穩的,天不亮又爬了起來,先準備早飯。飯後,戰友們都去遼源紅旗京劇院參加軍民春節聯歡會(這個地方二人轉盛行,當時叫地方戲,閆學晶、雪村等人都是來自那裡。莊河電視有兩位播音主持人也曾經是那裡的演員)。讓我非常感動的是,有幾位戰友沒看完節目回來了,給我當助手。
十幾個菜做完了,色澤、味道、鹹淡等弄成什麼樣算什麼樣,可以吃是肯定的。這時我突然如釋重負,立馬來了精神頭。我宣佈,飯可以自己盛,菜必須由我來盛,哪個桌不聽就撤下來。盛菜時,先盛半盤,問一句好不好吃,說好吃的多給點,說不怎樣的就半盤。戰友們馬上愣過神來,紛紛表示真好吃,還有的說菜做得乾淨,勝過好吃。我得意地笑了,戰友們也樂呵呵的。連長說,孫仁俊這個魚燉的有水平,同樣的魚挺整狀,味道不比飯店差。
當兵期間,每個春節都換地方,有的在千里拉練老鄉家,有的在醫院的病房裡,也曾回鄉探親與老爹老媽團圓,飯菜的花色和質量都比我做的好多了。但是,那個春節我永遠不能忘,因為我根本不會做飯,卻為全連戰友做了年飯,而且還得到“誇獎”。
作者簡介
孫仁俊:莊河廣播電視臺原副臺長,
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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