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冬,直羅鎮戰役開打,我們帶領連隊火速奔赴前線,這時有一個掛著望遠鏡揹著皮挎包的幹部急促跑來。
“同志,後邊有隊伍沒了?”他問。 “沒有了。”我一邊跑,一邊答。
“別走啦!”他立刻喊住我,然後跑上來繼續說:
“這兒有位首長需要人警衛,你們連就留下來吧。”
“我們連還有任務哩!”我急於參加戰鬥哪肯停下來,說完話又跑開了。他一個箭步攆上來擋住去路,我更著急了,因為再耽擱一會兒更參加不成戰鬥了,戰士們急得嗷嗷叫,“快走,快走啊!”他看到我們這股情緒連忙把我拉到旁邊,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說:“這個警衛任務比參加戰鬥重要。”
我看他態度很嚴肅,沒敢再爭下去,心想:“這一定是個大機關,裡邊準有個大首長。是誰呢?毛主席嗎?不,絕不會是。他有病,身體很弱......
不再多想,我二話不說命令連隊停了下來,擔任警衛任務
待一切佈置就緒後,我覺得應該向那位交代任務的幹部彙報一下警戒情況,順便看看這位首長到底是誰。如果有可能,我確實想請求首長放我們參加戰鬥,於是,我整了整衣服,緊緊皮帶,然後懷著緊張而興奮的心情向右後方那座山樑走去。
“啊!真是毛主席?!”我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喊了出來。
只見毛主席正在聚精會神地傾聽旁邊一位參謀人員彙報情況,然後略略思索了一下,用嚴肅而又穩重的口吻指示了幾句,那位參謀立刻朝旁邊的電臺走去。主席說完話往前走了幾步,慢慢昂起頭仔細觀望著東邊激戰的方向,我看得很清楚在他身邊停著一副擔架,上面鋪著一條羊毛毯,枕頭兩邊擺著一些薄厚不等的書籍,一看便知主席在一路上不管多麼繁忙總要讀書。再看他身上穿著一套很普通的藍色便服。他臉色很黃,顴骨已凸起了。突然,我疑惑起來。這是毛主席嗎?我以前見他的時候沒有這樣瘦啊。我連忙往前挪了幾步端詳了一陣,看看臉孔,看看眉眼,看看頭髮,看看寬闊的前額,看看嘴唇下邊的黑痣和過去一模一樣。精神很飽滿,黑炯炯的眼睛裡依然閃爍著無窮智慧的光彩。
“是毛主席,是毛主席!”隨即我心裡像刀絞似的疼痛,眼眶裡溼漉漉的。毛主席和我們一起爬雪山過草地,一起忍飢受凍,每天還要操心各項重大事務,現在勞累成病,到達陝北一刻也沒有休息,又親自到前線來指揮作戰。想到這裡我恨不得一步邁到他跟前說幾句我早就想說的心裡話,又一想,他正在忙著戰役指揮我怎能分散他的精力呢?於是我把腳步放得很輕,想慢慢地從他的旁邊繞過去。
“你是哪個單位的?”主席看見我便慢慢轉過來問道。
“十團二連。”我立刻剎住腳步,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敬禮回答。
“原來是什麼任務?”
“尖兵連。”
“現在有了新情況,主攻方向變了。”他就勢坐下來,看見我還規規矩矩站著,和藹地說,“坐下吧。”
我坐下後,不知什麼原故,把想說的話全忘了,連一句也想不起來。
“戰士們情緒怎麼樣?”
我一聽毛主席引出話題,心裡就有頭緒了,於是就把戰士們長征路上和到達陝北後堅強的意志和樂觀主義情緒滔滔不絕地講開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講得太多太亂,沒敢再講下去。我偷眼一看,毛主席並不嫌絮煩,他聽得很認真,最後滿意地笑了笑說道:“今後的任務還很多,要給戰士多做工作。”接著關切地說,“打完仗讓戰士們洗洗腳,好好睡一睡。”
這時東西兩邊槍聲越響越緊,隱隱還聽到衝殺聲,我不由得朝激戰方向羨慕地望了一眼。
“不要急,有你們的仗打,回去告訴戰士們隨時準備戰鬥。”主席看穿了我的心事,意味深長地說著,而後慢慢站起來,繼續觀望西北方向的敵人陣地......
我隨著他站起來,心裡甜滋滋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戰場上見到毛主席,更沒有想到能和他面對面地談話,這真是我一生當中最大的榮幸。隨即又不滿起來。為什麼讓毛主席到前邊來?為什麼在他身旁只有一個警衛班而不多跟些人呢?雖然紅軍人很少,可難道連警衛主席的人員都抽不出來嗎?後來找到那位幹部才弄明白情況。原來中央其他首長不讓主席到前邊來,可是他非要來不可,還不許警衛人員跟得太多,偏巧了,剛剛趕到戰鬥就打響了,所以隨行幹部才臨時抓了二連留下來擔任警衛。
毛主席在哪裡,哪裡就是前線最高指揮部,敵人的命運,戰鬥的勝負都掌握在他手裡。很明顯,今天二連擔當的警戒任務確實很重大......
中午,戰鬥並未結束,一○九師師長牛元峰拒不投降,指望西北山上的敵人死守待援進行突圍。看來,十三團攻擊的陣地是敵人唯一的依靠,也是能不能迅速結束這場戰鬥的關鍵。
我從望遠鏡裡看到十三團正在忙著進攻準備,心裡癢癢的,真想帶領紅二連猛撲過去,和他們一起迅速拔掉這個眼中釘,但是,身上肩負著更重要的任務無法脫身。
不多一會兒那位幹部又來了,他說毛主席叫我去一趟,我以為現在戰鬥越來越緊,需要加強警戒設防,急忙跟他走去。
“你不是想打仗嗎?”主席見我來了風趣地問道。
“是,戰士們有這個意思。”我連忙低下頭不好意思地回答。
“好,現在給你們連一個任務,聽從十三團指揮,想辦法把山上的敵人吃掉。”他指著西北角那座大山一字一句囑咐著,停了一下繼續說,“拿下山頭後,你把隊伍壓在溝口上堵住敵人的退路,別讓敵人溜掉。”他說話的語調依然那樣溫和,但,每個字比鋼鑄的還結實。
選自楊國夫 回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