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書生魏元虛,科舉不第,便來到北方謀生,專門給人做師爺幕僚。
這一年魏元虛還沒有找到新的東家,他租住在城中的寺廟中,妻子和孩子都在南方老家,他一個獨自居住。因為很長時間沒有找到事情,也沒有收入,坐吃山空,他生活十分艱難貧困,親戚朋友也都不待見他。眼看著到了中秋,晚上皓月當空,月光皎潔,他鎖上門出來,想去哪個熟人家中蹭飯,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正可以借這機會過過酒癮。可是魏元虛去了好幾家,都被人家以各種藉口打發了出來。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飯轍,他只好空著肚子回來。
回到住處,原本關著的門竟然打開了,屋子裡燭光明亮。魏元虛站在門外,驚疑不定:該不會是屋主要趕他走,又把房子租給了別人吧?他心中又急又惱,快步走進了屋子,一眼看見一個衣著華豔的女子坐在椅子上,見到魏元虛,那女子笑著站起身迎著他走過來。
魏元虛吃驚地後退兩步,說道:“你是誰家的親眷?這裡是我的住處,而且是在寺廟中,你怎麼可以隨便進來?”女子笑道:“你的那些親朋不願意招待你,我憐惜你孤苦無依上門來慰問你,你怎麼還怨怪我?告訴你實話,你也不要害怕。我其實不是人,是塗山氏後裔。前生你曾經幫我渡過道劫,現在我已經修成仙術,所以前來報答你。”
魏元虛聽女子說自己是狐仙,嚇得渾身發抖。女子柔聲說道:“你不用害怕,你看我的樣子,像是來禍害你的嗎?”魏元虛轉念一想:自己孤身一人在外,窮困潦倒,就算死在美女的石榴裙下也算值得了,於是他心中釋然,看著眼前的美女問道:“女仙打算怎麼來慰問我呢?”
女子說道:“你先去將外面的院門關上,我們在月光下面擺上酒菜,清談雅酌,幫你開解心情如何?”魏元虛按照女子的話關上院門,擺好桌子。女子提著一隻竹筐來到院中,不一會兒,白玉酒杯,象牙筷子,各種美味佳餚,還有美酒,都從筐裡取出來擺了一桌子。美女和魏元虛面對面坐著,一同舉杯喝酒,一邊說著話。
女子對魏元虛說道:“我出生在河北,你前生是河北的書生,跟我在一起感情深厚。有一次我們在一起時,正遇上雷劫,我躲在你的身體下面得以逃生,而你卻因此被雷擊中而死。我逃生之後進西山修煉了兩百多年,這才修得正果。知道你在這裡受困,所以前來幫你致身青雲,來感謝你前生的大恩大德。”
女子說話的時候,清亮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顯得她光彩煥發,嬌媚豔麗,姿容秀美,傾國傾城。魏元虛不禁大為心動,動情地說道:“女仙既然前生和我就是舊好,這一生我們再重新來過,結兩世之姻緣,傳成一段佳話。”
女子一聽,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已經煉成了內丹,脫去皮毛之外體,超脫凡塵,成為仙人,怎麼能因為犯淫慾色戒而墮落?”魏元虛說道:“我前一生可是為了救女仙而心甘情願一死,女仙難道為了我竟然不能破戒嗎?”
見魏元虛苦苦相逼,女子連忙起身躲開:“這不僅僅是破戒的問題,我還會吸取你的元精讓你喪命,你難道不害怕?”魏元虛不相信:“我看書上寫的,那些女仙嫁給凡人的多得是,你既然也是女仙,又怎麼會傷害我的身體?你不要拿這些作為藉口來推託我。”
女子說道:“難怪人家都說好色的人不怕死,你靜下心來想想,你和狐仙在一起之後,過不了多久,身體就會垮了,情慾也退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面對著大好秀色,欣賞美女的神韻,就像面對一朵美豔的花兒,可觀賞而不可褻玩,意境悠遠,情誼綿長。我還能陪你說話,讓你開心,你可以把我當作一朵解語花,這樣不是更好嗎?”
魏元虛卻不滿足於此,他來到女子面前伸手就要將她摟抱在懷裡,可是明明女子就在面前,他卻抱了個空,彷彿女子的身體是虛的。女子笑道:“你這個色膽包天的傢伙,仙人的身體清虛,怎麼能滿足你的慾望?就憑這一點,就可以證明那些仙女嫁給凡人都是胡編的。”女子見魏元虛已經吃完了,將桌上的酒杯盤子全都放回竹筐,又從裡面拿出一袋銀子交給他:“這些錢買點吃的和衣服,我們以後再見面,不要多想。”說完,她就化作一陣清風,轉眼不見了。魏元虛看著美女在眼前消失,心中若有所失,悵然不已。
兩個月之後,女子留下來的錢快用完了,魏元虛發愁以後的日子,又格外思念狐仙美女了。正想著,眼前人影一閃,女子已經站在面前,對他說道:“魏相公久別不見,我真的十分想念你。”魏元虛驚喜交加,連忙起身迎接,嘴上卻故意責怪她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望自己。
女子說道:“魏相公不要責怪我,我為了想辦法讓你有錢度過冬天,已經跑遍了北方大地,這才給你弄到了這些銀子。有了這些,足以讓你安然過年,不致挨餓受凍。”她把銀子放在桌子上,魏元虛一看,全是一些細碎銀子,沒有一塊整錠的。
魏元虛向女子作揖道謝,卻猶有未足:“你多次出手救助,我感激不盡。只是我聽說神仙應該很有錢,隨隨便便就能找個金山寶藏。你能不能帶著我一道去金山寶藏那裡走一趟?這樣我就更感激你的恩德了。”
女子笑了:“你這個痴心妄想的傢伙,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當盜賊。世間寶藏財富,都是有主人的。我們只能取些強盜劫取的銀子和貪官貪墨的不義之財,趁他們還沒有弄清數量之前,從裡面取出一些來,這樣才不會傷害天理,不被天道所譴。怎麼能妄想一夜暴富?況且錢財太多了,也容易受其拖累,你現在不愁吃喝,不愁溫飽,不跟神仙一樣無憂無慮嗎?”
魏元虛說道:“你說的雖然有點道理,但是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娶了家室卻不能好好安頓,有才學卻不能施展,全靠仙女姐姐照顧,實在是慚愧!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以後我能過上什麼日子,還請仙女姐姐幫我。”
女子說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過完年後,你就會轉運了。不但可以顯達,而且可以做一任地方官。”魏元虛問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轉運?”女子答道:“過了年到了正月十五,你過去的一位東家會來找你,他會幫你找一份差事,推薦你到邢襄(邢臺)做幕僚。你到了那裡之後,藉口不喜歡吵鬧,獨自居住,我會幫你想辦法,讓你當官。”魏元虛還想再細問,女子一轉身,又已經不見了。
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果然有一位昔日的東家坐船來尋訪魏元虛,對他說道:“我一直在向朋友推薦先生,現在有一位同僚在邢襄,急聘先生前去做幫手,請先生現在就動身。”魏元虛自然滿口答應,立即動身出發去邢襄。新東家十分賢良,很敬重魏元虛,重要的事情都交由他辦理,聽說魏元虛愛清靜,就讓魏元虛獨自居住在官衙西邊的幾間空房子裡。
魏元虛有點相信狐仙說他會時來運轉的話了,只是大半年過去了,卻不見狐仙,未免心中悵然。這天晚上,他獨自坐在院子裡納涼,忽然看到天邊一朵祥雲冉冉下落,狐仙美女提著一個大包袱出現在他面前。魏元虛驚喜欲狂,問道:“總算盼到你了!你的包袱裡裝的是什麼,這麼沉重?”
女子說道:“你的將來全在這包袱裡面。”說著,她提起包袱,將裡面的東西全倒了出來,桌子上白花花的全是銀子。女子對魏元虛說道:“你以前一直想要富貴,現在馬上就能實現了。聽說朝廷缺錢,馬上要破例准許納資捐官。你命中註定可以做郡縣的參軍,然後升遷至知縣。等到朝廷的命令頒佈下來,你就寫信給你的親朋好友讓他們出錢資助你,當然他們不會有人回應你,你只要假稱有人資助你,用來掩人耳目,然後拿出錢來捐官,就不會讓人懷疑了。今年冬天,你將會到湖北荊州做官上任,我在邯鄲的客店裡等你。”
魏元虛見狐仙替自己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感動,雙膝一軟,就要跪拜,可是他剛這樣想,女子就已經在他面前消失了。沒過多久,朝廷要清淤河道,需要大量資金,果然宣佈可以捐資做官。魏元虛就按照狐仙所吩咐的,到京城給自己捐了個官。很快官府任命下來,他果然被授予參軍之職,被分派到湖北上任。
魏元虛收拾好行李出發,來到邯鄲,路上遇到一位美少年,美少年問道:“車子裡面的是魏相公嗎?我家姐姐讓我傳話,請您住到前方大槐客店,她在那裡設宴等候。”魏元虛於是欣然前往,果然看見一處槐蔭樹下,有一家客店十分整潔清爽,裡面住著的客人也不多。魏元虛在客店中住下,把僕人安置在前面,自己假稱累了要早點休息,早早地就在房間裡等候。
到了晚上,月上槐梢,香風滿院,魏元虛正佇立窗前,忽然一陣微風拂面,狐仙已經進了房間。她手裡依舊提著竹筐,從裡面取出菜餚美酒,兩個人相對而飲。狐仙說道:“你到了湖北上任之後,縣衙東邊有一處住宅,是我的親戚過去居住的,長久以來沒有人敢住在那裡。我這裡有一封信,你到了那裡焚香祝拜然後將信焚燒,他們就會讓你安然住下。”魏元虛記在心中,答應下來,看著眼前美豔動人的狐仙,又開口請她和自己一道去上任。
狐仙卻搖頭說道:“我們仙界也是各有界限,沒有正當的緣由是不能隨意逾越的。你先去上任,等將來有機會,我再去那裡看你。”魏元虛這時候喝了幾杯酒,心中情慾難以抑制,端著酒杯來到狐仙面前,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我一個人在外面這麼久了,求仙女姐姐幫幫我。”
女子嚇得跳了起來,跳到了桌子上,見魏元虛一副精蟲上腦的樣子,嘲笑道:“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真是難纏,這樣吧,我想辦法幫你把你妻子接過來。”魏元虛此時眼中只有狐仙美女,他步步緊逼,狐仙被他逼得步步後退,退到牆邊。
魏元虛見她再沒有退路,衝上前去抱住她就要親吻,去勢太猛,鼻子一下子撞在牆上,仔細一看,原來自己親的是牆上掛的一幅美人畫像,狐仙已經從房中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裡。魏元虛四處張望,不見狐仙的影子,他又大聲呼叫了幾聲,卻毫無回應。魏元虛心中失望,只好嘆息著獨自休息了。
到了湖北任所,他找到狐仙說的房子,果然是一處寬敞精緻的好住宅,只是一直沒有人敢住。他按照女子所說,把狐仙給他的書信焚燒了,然後焚香祝告一番,這以後住下來一直安然無恙。他來到官府報道上任,同官府的同事們相處得也很融洽。
過了幾個月,忽然有老家的僕人來到他的住處見他:“公子的親眷已經到了這裡,請公子去把他們接過來。”魏元虛十分驚訝,連忙來到江邊,江邊停著一艘大船,魏元虛的妻子真的在船上。魏元虛上了船,問妻子是怎麼來的,妻子說道:“是一個姓胡的僕人帶我們來的。今天早上船停在這裡,他對我們說已經到了,他去相公的住處稟報。我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這才讓家裡的僕人去找你。”
魏元虛明白這又是狐仙所為,他於是對妻子詳細說了狐仙救助自己的經過,妻子也十分感激仙女。兩個人到了住處,為狐仙設了一塊牌位時時祭拜。
兩年過後,魏元虛任滿,他不知道此後該辭官回家還是繼續去別處做官,心裡想念狐仙,希望她能從天而降,問問以後的吉凶。這天晚上,他讓妻子住在內宅,自己獨自住在書房裡,對著狐仙的牌位了番禱告。到了半夜,魏元虛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他連忙開啟門,狐仙已經站在他面前。
魏元虛虔誠地向她大禮參拜,說道:“我全家都依賴狐仙姐姐的恩惠,這才有了今天,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報答。”狐仙說道:“應該是我報答相公,相公說什麼報答的話?你離開這裡去別處上任,後三年會升至縣令,到三年任滿時,應該官俸充裕,可以告老還家了。如果繼續貪戀官位,將來會大禍臨頭禍及全家,你一定要記住。”
魏元虛鄭重地把這事記下來,看著狐仙對自己含情脈脈,他忍不住又動情了,對狐仙說道:“狐仙姐姐如此眷顧我,我感激不盡,再也沒有別的願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能一親狐仙姐姐芳澤,心中總是一大憾事。”
狐仙挽著魏元虛說道:“你怎麼總是忘不了這件事,我其實也願意留在你身邊。可是如果讓你親近之後,你我就再也不能見面,你願意嗎?”魏元虛不管不顧地說道:“別的我已經顧不了,我只想解除眼前的燃眉之急。”狐仙低著頭默默無語,嬌羞不已,魏元虛於是上前摟住她,狐仙也沒有推拒。於是魏元虛抱起她,徑直走進臥室。
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魏元虛醒來,發現懷裡還抱著一個女子,他心中一陣興奮,回想起昨天夜間的恩愛,還歷歷在目。可是他仔細一看,原來懷裡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妻子。魏元虛連忙把她推醒,問她怎麼睡在了這裡。妻子也驚訝地說道:“我原來好好睡在床上,半夜之後,忽然就迷迷糊糊如同夢魘,到現在才醒過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進來的。”
魏元虛把昨天晚上見到狐仙的事情告訴了妻子,妻子這才明白過來,對魏元虛說道:“都是你,得罪神仙姐姐了。”於是拉著他來到狐仙的牌位前,焚香道歉。魏元虛帶著家人去新的任所上任,三年任滿,因為功績突出,獲得升遷,當了知縣。
三年知縣任滿,妻子提醒魏元虛:“仙女說的期限到了,相公不可以再貪戀官位。”魏元虛於是辭去官位,帶著妻子全家回到江東。回來沒多久,就聽說湖北四川一帶白蓮教起義,後任知縣被義軍殺害。魏元虛聽說之後,感念狐仙又救了他一命,於是在家鄉為狐仙蓋起一座寺廟。
魏元虛從此悠閒自在地生活了十多年,轉眼間已經年過六旬。這一天,有一個北方人過來,送來一封書信,送信人說道:“我是個商人,四處行商。這次來江東做生意,遇到一個姓胡的少年,他讓我把這封信送到您手上。現在信已送到,我總算不辱使命了。”
魏元虛開啟書信,上面並沒有完整的一句話,僅僅畫著一副辦喪事用的魂幡,上面寫著魏元虛的名字。魏元虛知道自己壽數已盡,這是狐仙提前告訴自己。他連忙找來家人,安排好自己的後事,然後無疾而終。
出殯那天,有一個女子身著縞素,哭著來奔喪,來到靈柩前哭得十分悲慟。魏元虛的妻子聽說之後,連忙出來見她,可是她到了靈柩前,只見到地上一襲白衣,人已經不見了。魏元虛的妻子對賓客們說道:“這一定是仙女來祭拜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