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深冬的一天,一架滿載的小型蘇聯客機緩緩降落在黑龍江齊齊哈爾甘南縣農場。面對著突然降落的龐然大物,慌了神的村民們只得向村支書求助,而村支書的決定則是立即報警。
同時,中蘇邊境的邊防系統也透過雷達發現了這架從蘇聯方向入境的飛機,這一發現引發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立即派出專人前往事發現場處理事件。當公安部門和邊防部門的工作人員抵達現場後不久,一位滿臉鬍鬚的蘇聯男子便主動出來告訴了中方人員,這架飛機是被他劫持才飛到中國的,而他來到中國的目的則是為了避難。
這樣的劫機事件自新中國成立之後尚屬首例,於是國務院和黑龍江省任命曾留學蘇聯的王耀臣帶領特別工作組對此事進行徹查。調查組抵達甘南農場已經是凌晨時分,成員們顧不得旅途的勞頓和天氣寒冷,立馬對那位蘇聯飛行員進行了問詢。但事情的真相卻讓調查組的成員們感到匪夷所思。
自覺懷才不遇的蘇聯飛行員
原來,此次劫機事件的始作俑者名叫阿里穆多夫·穆多拉夫,出生在莫斯科郊外。從上大學開始,阿里穆多夫心中就有想要成為一名飛行員的夢想。
後來他認識了他的妻子,兩人很快結婚,婚後的小兩口如膠似漆,沒過多久,妻子為阿里穆多夫生下來一個兒子,三口之家的日子過得很是幸福。婚後的阿里穆多夫也沒有忘記自己的“飛行夢”,他報名參加了飛行員考試並通過了重重篩選,拿到了飛行員資格。
可就在此時,阿里穆多夫卻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地步,選擇夢想,意味著他無法長時間陪在妻兒左右;若是選擇妻兒,自己內心又會稍有不甘。這樣的煩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讓阿里穆多夫感到困擾,但思索良久,他還是選擇了妻兒。於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上司,申請成為一名空管人員。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雖然上司批准了他的申請,但他的工作地點卻被分配到了西伯利亞這個苦寒之地,這意味著他夢想中那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基本宣告破滅。雖然心裡有些許不滿,但是阿里穆多夫還是選擇服從組織安排,前往西伯利亞工作。他堅信,只要自己努力工作,組織上就會看到,他很快就能夠回到莫斯科。
然而,現實和理想總是存在著巨大的差距,工作上的事情遠沒有阿里穆多夫想得那麼簡單。來到西伯利亞之後,阿里穆多夫一直勤懇工作,一絲不苟,憑藉著自己出眾的業務能力和過人的天資,阿里穆多夫很快成為他們團隊的骨幹,工作生活中和同事的關係也很融洽。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業務過硬,工作認真踏實的員工,卻十年如一日地在相同的崗位上做著相同的事情。眼看著身邊那些業務能力不如自己的同事一個個升職加薪,阿里穆多夫心中很不是滋味,而且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家中的開銷也隨之增長,妻子開始向阿里穆多夫抱怨他那點工資已經難以維持家中生計,而且抱怨的頻率越來越高。
無奈之下,阿里穆多夫只得向同事請教,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自己的現狀,讓領導提拔一下自己呢?在同事的建議下,阿里穆多夫將兩瓶好酒送給了他的上司。果然,這次送禮起到了作用,半年後阿里穆多夫收到了升職的通知。
面對從天而降的喜訊,阿里穆多夫卻沒有絲毫喜悅,他想不通,自己勤勤懇懇工作十年的努力,還抵不上兩瓶酒的價值高,一直以來自己只是覺得懷才不遇,沒想到自己缺的卻是向上級送禮的眼力見。
阿里穆多夫的世界觀崩塌了,他無法接受努力得不到肯定,想要上位必須要送禮的事實;他無法接受,自己心中那個充滿正義的社會主義蘇聯竟然已經腐化墮落到了如此的地步;他無法接受,自己的才華,自己十年的努力卻抵不上幾瓶酒的價值。他感到無助,感到絕望,思量再三,阿里穆多夫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蘇聯“陶淵明”舉報上級 惹禍上身 妻離子散
被現實擊垮的阿里穆多夫在收到升職訊息的當晚寫了一封舉報信,信中詳細記錄了自己上司的腐敗行為,並將信件寄給了上級管理部門。可是幾天過去了,寄出的舉報信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沒有任何回覆。不甘心的阿里穆多夫決定,得不到回覆,那他就一封封地寫下去,直到引起上級部門的重視為止。
就這樣,阿里穆多夫陸陸續續地寄出了50多封舉報信。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寄出的信件其實早就被上級政府退給了當地的紀檢單位,而當地的紀檢部門為了維護和包庇當地民航的領導,直接把這些信件送到了阿里穆多夫穆多夫任職的民航局高官的辦公桌前。這一下,阿里穆多夫的噩夢開始了!
由於阿里穆多夫的做法觸碰到了民航局高管們的利益蛋糕,他們對阿里穆多夫展開了瘋狂的報復。先是以調查為名安排他做了5次精神病檢查,緊接著剝脫了他的飛行資格,降至地勤;兩年多之後,民航局恢復了阿里穆多夫的飛行資格,但是回到原崗位的阿里穆多夫在工作中處處受到同事的排擠和上司的打壓,日子過得極其糟糕。
此時的阿里穆多夫終於明白,他遇到的問題不是個例,現在整個系統,乃至整個國家都已經被腐蝕了。他失望至極,在他要效仿中國的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蘇聯這個國家,他一分鐘也不想多待。最終他選擇中國作為目的地,因為彼時的中國正在和蘇聯鬧彆扭,他認為到了中國之後自己一定會獲得機會。
於是,阿里穆多夫偷偷寫信將自己準備“逃出”的訊息告訴了妻子,讓她和自己一起前往中國。然而他的妻子在看完信後卻覺得他瘋了。為了免受牽連,他的妻子將他要“叛逃”的訊息舉報給了政府,還向阿里穆多夫提出來離婚。
劫機逃往中國
在得知妻子那邊的反應之後,阿里穆多夫決定立即行動,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落到政府手中,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樣的結局。於是,憑藉著自己在機場多年工作積累下來的人脈關係,阿里穆多夫成功避開安檢,將一把短刀和一根鋼條帶進了機場,並以副駕駛員的身份將它們帶上了這架本該飛往伊爾庫茨克的民航班機。
在飛機平飛之後,趁著領航員上廁所的機會,阿里穆多夫找了個藉口將機械師也支出了駕駛艙,緊接著,他用隨身攜帶的短刀逼迫駕駛員改變飛機航向。因為平時相處得還算不錯,對阿里穆多夫的性格也算了解,駕駛員在一開始的時候以為阿里穆多夫只是和自己開了個玩笑。
但是當他看著架在脖子上的短刀和聽到阿里穆多夫那句“我沒有開玩笑,不聽我的就殺死你”這句話時,駕駛員終於意識到,阿里穆多夫是認真的。就這樣,駕駛員只得改變航向,按照阿里穆多夫的指示,降落在了齊齊哈爾。
蘇方接回飛機和群眾
在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調查組立即將情況反映給上級部門。很快,中央領導下達了指示:
繼續向阿里穆多夫瞭解情況。
聯絡蘇聯方面,溝通後續處理意見
安撫和安置飛機上的乘客和其他機組成員
在和蘇聯方面取得聯絡之後並得到蘇方將派人接回飛機和乘客的答覆之後,工作人員立馬投入到乘客和機組人員的安撫工作中。12月的齊齊哈爾寒冷無比,縱使是“戰鬥民族”也難以抵擋夜裡零下30度的低溫。而且飛機本就燃油不足,附近有沒有機場能夠為它提供燃油補給,因此機艙內很快就因為無法供暖變得猶如冰窖一般。
更糟糕的是,飛機上的人們表示,除非是見到了蘇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要麼他們無論如何是不會下飛機的。無奈之下,中方工作人員只能將衣物、食物和熱水送上飛機,42名蘇聯乘客和機組人員就這樣在飛機上捱了一夜。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蘇方工作人員到來,但沒想到的是,蘇方代表格里山在和機長商量後表示:
機上人員能否下飛機要等大使館那邊的指令,自己無權決定,在得到可以下飛機的答覆之前,他要和其他人一起繼續在機艙裡待著。
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長時間待在沒有供暖措施的機艙裡面,發生凍傷或是更惡劣的情況是難以避免的,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很可能會引起一波外交問題。在上級的指示下,中國駐蘇聯大使立即和蘇聯外交部取得了聯絡,主動提出中方願意將機上所有成員送到齊齊哈爾市內賓館暫住的意見。
這個建議得到了蘇聯方面的統一,於是,在經歷近30小時的折磨之後,飛機上的42名蘇聯人民終於收起行李,乘坐中方安排的汽車前往齊齊哈爾,他們終於不用再挨餓受凍了。
另一邊,與蘇聯方面就乘客和飛機怎樣返程的溝通也取得了進展。按照中方的意見,他們將在北京開往莫斯科的列車上為這些蘇聯人民安排專門的車廂送他們回去,但是作為“老大哥”的蘇聯則表示,不用這麼麻煩,你們第二天把我們這些人送到哈爾濱就行了,我們會派專機在哈爾濱機場接他們會蘇聯。
至於飛機嗎,就先放在農場,中國方面安排人看管就可以,過段時間我們會派人過來把它開回去;油也不用你們加了,我們來接機的時候會帶過來。大哥果然是大哥,財大氣粗啊。
於是,12月21日一早,在兩家中國直升機的護送下,劫機事件除阿里穆多夫之外的42人安全抵達哈爾濱,登上了返回蘇聯的航班。兩星期後,蘇聯航空部官員親自來到齊齊哈爾,接回了那架在中國滯留15天的被綁架的飛機。
至於劫機的阿里穆多夫,雖然蘇方曾在接人時提出過要帶他一起走的要求,但是中國方面堅決予以回絕。既然事情發生在中國境內,那麼對於他的處理當然得由中國方面說了算;既然他那麼渴望來到中國,那麼就留在中國吧。
留在中國8年的劫機者,出獄後卻發現國家沒了
1986年3月,中國政府對此次劫機事件的主角阿里穆多夫提起公訴。哈爾濱中級人民法院根據多部國際公約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依法判處阿里穆多夫有期徒刑8年。收到判決的阿里穆多夫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可能還會感到高興,因為他終於可以留在中國,不用回到他心中那個已經“腐化”的祖國去了。
實際上,在為阿里穆多夫量刑的過程中,中蘇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事件發生前,中蘇外交已經十分惡劣,但在如何處理阿里穆多夫這件事上,中蘇雙方在短短3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居然有過50多次的溝通記錄,這比整個80年代的前五年裡的溝通總數都要多。
而在溝通的過程中,中蘇關係也在逐漸緩和。所以,阿里穆多夫此次的劫機行為似乎是間接推動了中蘇關係的恢復,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似乎還算得上是中蘇友好道路上的一名“功臣”。
可是,無論事件帶來的連鎖反應和結果如何,阿里穆多夫畢竟觸犯了中國的法律,他也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1986年6月,阿里穆多夫開始了在中國的服刑生涯。由於其外國人的身份和在一開始就對中國表示出的喜愛之情,阿里穆多夫在監獄裡並沒有吃苦,反倒受到了特殊照顧。中方甚至安排他到當地的學校裡面做俄語老師,他也在這段時間裡和當地人學到了一口流利的東北話。
可是,即使當初的他再怎麼厭惡自己的祖國,還是逃不過思鄉之情對自己的牽絆。在服刑的八年時間裡,他對祖國的憎恨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則是對妻兒的思念。
1994年,結束了8年牢獄生活的阿里穆多夫被刑滿釋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祖國,回到妻兒身邊。但就值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回不去了。因為早在1991年,他的祖國蘇聯就已經解體,現在的蘇聯已經分為大大小小15個國家,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到哪個國家去。
最終,根據阿里穆多夫出生在莫斯科這個事實,中國政府將他送回了俄羅斯,並透過中國駐俄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與當地部門的溝通,幫他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至此,阿里穆多夫終於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了。而他最初那個“不要在蘇聯待一分鐘”的夢想隨著蘇聯的解體彷彿也實現了,他回國後也將不會揹負“叛國”的罪名,畢竟,國家已經不存在了,又何來的罪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