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52年6月,陳賡奉令從朝鮮戰場歸國。
一到中南海,陳賡就迫不及待地問毛主席:“叫我回來是不是有急事?”
毛主席笑了笑,不過卻沒告訴他,而是讓他先彙報彙報朝鮮戰場的情況,陳賡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特別是部隊中缺乏現代化技術人才的問題。
“為了能夠徹底打敗帝國主義,必須培養現代化的軍事人才。”
說起來,毛主席與黨中央早就考慮為培養現代化軍事人才,籌建一所軍事工程學院,並點名要陳賡回來接手這個任務。
只是考慮到朝鮮戰場上也需要他,因此在周總理建議下,籌備的工作先由總參兼起來,等到陳賡一回國,再交給他來籌辦。
7月8日,中央軍委打電話給陳賡:
“毛主席剛剛已經任命你為軍事工程學院院長兼政委,任命書由機要參謀送到靈境衚衕。”
為了籌建這所現代化的軍事院校,陳賡費了不少的力氣。
不過就連陳賡也沒有想到,自己後來還碰上了一個難纏的學生。
稀裡糊塗地闖進哈軍工
哈軍工創辦的早期,學校每隔一兩週,就要發生一次“譚國玉不見了”的“失蹤事件”。
譚國玉儘管只是哈軍工裡一名普通學生,但他的格外突出,並不是因為學習成績出眾,而是因為學習成績極差而聞名。
而他能上哈軍工,也並非是憑藉什麼關係,純粹是稀裡糊塗走了大運。
譚國玉1930年出生於哈爾濱,儘管是出生於東北,但他的祖籍卻是山東文登。
據譚國玉回憶稱:
“我們家祖上四代都是家徒四壁的貧僱農,靠給地主老財當長工餬口,在山東混不下去了,父親便延著祖輩傳下來的老路,闖關東來到了哈爾濱,在哈爾濱當了鐵路工人,儘管苦難無盡,頗有見識的父親說什麼也要讓自己讀書。”
幼年時經歷的苦難,也讓譚國玉十分渴望學習。
不過不幸的是,譚國玉出生第二年,九一八事變,東北淪陷,日子過得更艱難的,抱著對舊社會的憤恨,譚國玉參加了地下黨的工作,初小還沒有畢業,譚國玉就參加了東北民主聯軍。
解放戰爭時期,譚國玉跟著部隊參加過多次戰鬥,從東北一直打到了廣東,譚國玉也成為了第四野戰軍某部“老虎連”的指導員。
儘管日常的戰鬥十分激烈,但譚國玉也逐漸認識到了知識的寶貴,他後來回憶稱:
“記得在遼瀋戰役中打錦州時在著名的黑山阻擊戰中,我們繳獲了敵人大批的汽車由於沒人會修,沒人會開,又不能留給敵人,只好都炸了,實在可惜!如果把那些東西弄回來裝備部隊有多好。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想一定要學點本事。”
不過在這裡要說一句話,當時的中國,文盲很多,像譚國玉這種能識字的人,在部隊裡已經算是文化水平不錯的。
儘管這樣,譚國玉卻始終不滿足,隨著戰爭逐漸落幕,譚國玉腦海裡想要學習的願望更加強烈了。
1952年,部隊裡展開了掃盲運動,譚國玉作為連領導,主要負責掃盲工作,但譚國玉自己覺得自己文化水平不過關,想要繼續學習。
掃盲工作還沒結束,譚國玉就找到了團政委馬群書,堅決要求進入速成中學學習。
馬群書半開玩笑地告訴他:
“你把這一期掃盲工作搞完了,我送你到速成中學!”
儘管譚國玉始終沒忘這件事,但部隊事情太多,團政委馬群書後來可能自己也忘了這事兒,譚國玉後來對他再說起的時候,馬群書也只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下來了。
幾天後,部隊通知譚國玉,想要學習的集合。
譚國玉很高興,覺得自己進入速成中學的想法快實現了,立即打好包袱,跟著隊伍一起上了汽車。
到了哈爾濱以後,看著眼前的高樓,譚國玉問身邊的戰士:“這就是速成中學嗎?請把我送到預科安排吧。”
周圍的人望著他哈哈大笑:
“你這個傻小子,這個是大學,軍隊的高等院校。”
譚國玉後來才知道,自己稀裡糊塗地闖進了哈軍工。
“這兒絕不是我呆的地方。”
這是譚國玉腦海之中第一個想法,於是他找到了帶他來的指導員反應,指導員告訴他:“你別心急,來了的先要複習一下中學的知識。”
譚國玉一問才知道,到了學校的學生,要先從高中課程開始複習,譚國玉苦著臉對指導員說:“我初中還沒畢業,還複習高中,還是放我回去吧。”
“不行,你不能走。”指導員攔住了他:“我得請示請示。”
請示什麼事兒,譚國玉不得而知,總而言之,他後來也沒走成,只好硬著頭皮邁進了大學的校園。
入學以後,課本發下來,譚國玉一看,傻眼了,全是高中的數理化課程。
上課基本是“聽天書”,下課也看不懂,作業也不會做,課程測驗門門功課不及格,譚國玉知道,這兒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還是從哪兒來的到哪兒去比較好,於是幾次請示想要離開。
還是學員隊的指導員高勇不同意,硬是挽留譚國玉,讓他跟著試讀一段時間。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譚國玉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留下來,可越學心理越沒底,儘管他花費的功夫比別人要多得多,但因為沒有功底,掌握不了竅門,學什麼都很吃力。
時隔多年後,譚國玉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來,還歷歷在目:
“同學們都是高中畢業生,有的還上過大學一二年級,而我連初中都沒畢業,學了那麼點東西,又逢戰爭年代,都給忘光了,說實話,當時我連數學的四則運算題都不會,那水是H2O的分子式我也不懂,化學基本上全都忘了。”
譚國玉成了學院的落後典型,這讓他壓力非常大,他後來打定主意要離開哈軍工,蘇聯顧問也有意讓他回原部隊去。
不過,令譚國玉沒想到的是,院長陳賡也注意到了譚國玉的情況。
“你死也得給我死在哈爾濱”
說起來,當時哈軍工在招生入學時,還特別選了一批文化水平低的戰鬥英雄和烈士子女。
這件事陳賡是心知肚明的,儘管當時蘇聯顧問強烈反對,可陳賡為了這些學生,不惜和蘇聯顧問吵了一架。
譚國玉只能算是其中問題較為突出的那一個。
正當譚國玉準備好要離開哈爾濱的時候,一天早操過後,陳賡派秘書把他請到了自己辦公室。
“你是譚國玉嗎?你個小兔崽子,聽說你要走。”
譚國玉一臉的垂頭喪氣:“是。”
陳賡佯怒:
“我聽說,你揚言人在陣地在,一定讀好書,他孃的,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黨和國家準備了這麼好的條件培養你們,你不好好學習,還整天想著腳底板抹油!”
譚國玉一臉的無奈,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這個地方不是我呆的,院長,這個地方是高等學府,我周圍同學不是上大學一兩年,兩三年,就是高中畢業的,只有我連初中都沒畢業,怎麼可以弄在一起?再說,我進來不是正規考的,是混進來的,我要上速成中學!”
任由譚國玉怎麼說,陳賡始終不同意他離開:
“那也不行!你必須給我好好學,我告訴你,你必須好好學習,你要實現人在陣地在的諾言!”
中午休息時,陳賡又把譚國玉叫到了自己的宿舍,還準備了一桌子的菜。
陳賡待人始終和藹可親,這一點譚國玉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沒客氣,就坐在桌邊的一角。陳賡一邊吃菜,一邊笑罵譚國玉不爭氣。
“院長,我是真跟不上,我都下功夫了。”
陳賡頭一抬問道:
“你說你下功夫了,你是怎麼下的?”
圖|1955年陳賡代表國防部在軍事工程學院的授軍銜儀式上宣讀授學員軍銜的命令
譚國玉滿懷著委屈,將自己的遭遇全說了出來:
“別人用8個鐘頭學習,我用10、20個鐘頭學習,我們學員五隊周圍凡有亮燈的地方我都去過夜讀,他們不讓我在那裡讀書,熄燈之後都把我往宿舍拽,我沒辦法買一堆手電筒,夜裡拿手電筒照著在被窩裡面讀書,就這個樣子,我考試還是沒及格,院長你還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陳賡不答應,瞪著眼睛看著譚國玉:
“不行,哪有戰士講人在陣地在,自己卻想著腳底抹油。”
在陳賡的批評下,譚國玉耐著性子又留了一段時間,但跟不上還是跟不上,儘管教授們都對譚國玉也都下了一些功夫,但譚國玉的提高不是很大。
一次譚國玉拿著3分的數學卷子問老師:
“我初中還沒複習完,高中才開始,水平很低,這3分怕不是您照顧我?怕我學習太落後,影響班級整體榮譽?”
老教授一臉嚴肅地告訴他:“不是,給你3分是告訴你的,說明你對概念讀懂了。”
可譚國玉知道,自己跟不上是一個客觀事實,眼看7月份入學考試一日近似一日,譚國玉實在是不想呆了。
巧的是,當時譚國玉所在的老部隊的團長劉瑞德寫信給他:
“小譚,跟不上還是回來吧。”
老團長這麼一說,譚國玉心裡有了些底氣,這事兒後來被陳賡知道了,又專門把他叫過去,批評了一頓:
“你想通也好,想不通也好,你死也得死在哈爾濱這個地方,你就別想了!”
陳賡話說得有些嚴厲,譚國玉的臉上也是青一陣紫一陣,見到這樣的情況,陳賡也緩和了語氣:
“你好好學吧,但你要注意學習方法,有學習好的同學,你要觀察他們是怎麼學習的,你光自己悶頭學不行,人家一個鐘頭就比得上你十個鐘頭,這學科學得有方法!”
譚國玉眼前一亮,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他立正敬禮後,高興地對院長說:
“好,按照首長的指示辦,學習人家的先進辦法。”
陳賡搖了搖頭,把手一揮:
“明白了就好,那就滾吧。”
“不蒸饅頭爭口氣”
譚國玉說下功夫就下功夫,那絕對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是下到了實處。
他的老同學後來回憶:“當時譚國玉真的拿出“人在陣地在”的精神去攻克文化堡壘。”
那時的譚國玉,每天睡眠時間不足兩個小時,熄燈以後也常帶著書本到有亮光的地方去學習,以至於後來還鬧出了“譚國玉不見了”的“失蹤事件”。
失蹤倒也不是真的失蹤,是班幹部查寢的時候,總髮現他人不在,每次找到他,不是在地下室,就是在樓道里的拐彎抹角。
有好幾次是在鍋爐房找到了。
長期忘我的學習,譚國玉暈過去好幾次,有幾次是在鍋爐房被班幹部發現的。
送到校醫那裡檢查,醫生告訴譚國玉:
“用腦過度,太疲勞了,以後必須恢復正常的作息。”
譚國玉不停,每次只是在校醫室休息幾個小時,就急匆匆地趕回教室,他知道自己底子很差,除非玩兒命,否則絕無跟上的可能。
譚國玉後來談起這件事,還頗有感觸,他告訴別人:
“為什麼要這樣做?是因為自己真的很想學習,因為以往在戰場上的教訓太深刻了,所以,我心裡很清楚只有讀好書,才能在新中國大有作為。想打退堂鼓實是因為我底子太差,太沒信心,現在既受了陳賡的親自啟蒙,感到有可能學好了,所以,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大大提高。反正是人在陣地在,我拼了,”
儘管是拼了命地在讀書,可考試時,譚國玉還是有兩門課不及格,按照要求,有一門不及格就要淘汰,當時蘇聯顧問制定的嚴格標準,不合格的一律走人,是哈軍工的劉居英副院長,硬生生的頂住了蘇聯人的壓力。
蘇聯人甚至當著譚國英的面說:
“你把這樣的人留在學校,有辱高等學府。”
劉居英想了個辦法,把譚國玉留在本科做預讀生,不合格再離開。
經過一個學年的努力,譚國玉終於趕上了全部的課程,到年底考試,譚國玉每門功課都達到了及格線。
譚國玉的“突飛猛進”,蘇聯專家有些不大相信,對他始終盯得很緊。譚國玉記得很清楚,一個叫克拉西霍夫的工程兵系蘇聯顧問,自始至終就懷疑譚國玉的成績是作假的。
克拉西霍夫格外“優待”譚國玉,別的考生考試,他不監考,輪到譚國玉,專門跑過來,別人考試只抽一張卡片,考核譚國玉,抽兩三張還不夠。譚國玉也知道,這個蘇聯顧問刁難他,但作為哈軍工的學員,不蒸饅頭爭口氣,譚國玉對系主任唐凱表示:
“主任,請回去吧,物理這門課我不拿5分不姓譚,這回非讓蘇聯專家看看我馬王爺有幾隻眼!”
蘇聯顧問也出動了兩個人,專門盯著譚國玉考試,譚國玉抽了一張卡片,現場答題,滿分5分,再抽一張,還是5分,接著再抽,還是5分,蘇聯人不服,又抽了一張,結果還是5分。
這次考試在全院引起了轟動,譚國玉一戰成名,徹底洗刷了落後的恥辱。
系主任唐凱後來對譚國玉說:
“這回,蘇聯專家也服氣了。”
劉居英副院長後來專門就此事對蘇聯專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們這回總該知道中國人民解放軍是怎麼打勝仗的吧!”
有趣的是,譚國玉後來和克拉希霍夫還有過幾次交集,這位蘇聯專家,儘管譚國玉取得了及格甚至是優秀的成績,但他仍然對譚國玉表示懷疑,固執己見總認為自己才是正確的。譚國玉也並沒有跟他較真。
有一年,鄭州發大水,沖垮了鐵路,周總理命令陳士渠指揮的工程兵部隊,一定要保證南北鐵路暢通。
譚國玉在工程現場,又碰到了克拉希霍夫,兩人針對現場情況,開始較勁,後來是譚國玉的表現,讓克拉希霍夫心悅誠服,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克拉希霍夫不僅為譚國玉申請了三等功,後來譚國玉赴蘇聯留學,克拉希霍夫這一次還認認真真地幫助譚國玉學習。
譚國玉在蘇聯留學期間,獲得副博士學位,回國後任總參謀部工程兵副部長。
1986年6月,譚國玉調任工程兵指揮學院院長,1988年9月被授予少將軍銜。
在哈軍工求學的這段經歷,成為了譚國玉一生難忘的記憶,譚國玉後來仍不住感慨:
“那個時候年輕,腦子就是好使,現在我都感覺奇怪,怎麼那時記憶力那麼好,每個規律、定律都記得牢牢的,物理老師推導的公式由頭至尾,數學老師推的拉格朗日方程等等,我都記住了。”
對母校譚國玉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2008年拍攝紀錄片《哈軍工》,譚國玉接受了記者採訪,將當年求學時的經歷,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儘管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老人依舊記憶深刻。
2009年5月,為《哈軍工》剪輯問題,記者再次上門找到了譚國玉將軍,儘管當時譚國玉將軍身體不佳,可依舊對紀錄片的拍攝表示了支援,並提供了許多資料,當記者表示應當付給費用時,譚國玉將軍卻拒絕了:
“為了哈軍工的事情,最好不要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