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女人有名嗎？

剛才瀏覽網友的部落格，有位才兄在隨筆中講了一些很幽默的話，其中有“舊時女人無名”的句子，當然，這只是這位仁兄的俏皮話，不一定是他的觀點。但我很高興撿到了一個題目，可以胡說幾句。

首先，“舊時”是一個含義很寬泛的詞，三十年以前可以叫“舊時”，三百年甚至三千年以前同樣可以叫“舊時”。三五十年以來的女人有名，是不用多說的。“四人幫”中的女人叫“江青”，文革中敢於站出來支援劉少奇主席的女人叫“張志新”，讀書的時候，學習過咱們株洲捨己救人的那個女人的事蹟，她的名字叫“戴碧蓉”。由此上推，秦漢以來，上了史書的女人，大都是有名的：劉邦的皇后叫“呂雉”，項羽的妃子名為“虞”，和大文人司馬相如私奔的女人叫卓文君，漢元帝的皇后叫“王政君”，漢元帝嫁給匈奴呼韓邪單于的女人叫“王昭君”，元帝的兒媳婦，成帝的皇后，能夠在扇子上跳舞的女人叫“趙飛燕”，她的妹妹叫“趙合德”，班固的妹妹，替班固完成《漢書》的女人叫“班昭”，嫁過三個丈夫，曾被擄到匈奴做左賢王的老婆，後來被曹操贖回來的女詩人叫“蔡文姬”，唐朝的武則天則名字還不止一個，她甚至給自己起了一個響噹噹的名字：“瞾”——這可是日月當空，君臨天下啊！

不僅史書上的女人有名字，小說戲曲中的女人也有名字。晉朝有祝英臺，唐朝有紅拂女，宋朝有穆桂英，“紅拂女”似乎不是真名，她的本名是張出塵。《水滸傳》中和西門慶偷情的女人叫“潘金蓮”，《紅樓夢》中“一手抱一個藥葫蘆，一手抱一個醋葫蘆”的女人叫“林黛玉”，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說“舊時女人無名”也並非全無道理。曾經把曹操、曹丕、曹植、關羽迷得團團轉的袁紹的兒媳婦，也是曹丕的皇后，史書上就只記載她姓“甄”，名字已不可考了。三國時吳國的國寶級的兩位大美人，也是隻留下“喬”姓而沒有留下名字的。我想，“甄后”是皇后，大小“喬”是國色，大喬嫁給了孫策，小喬嫁給了周瑜，她們或許是有名字的，只是當時女人的地位低，史官們不屑於記載她們的名字吧了。高貴的女人尚且得到這樣的待遇，卑賤的女人就不須說了。二十多年前，一家年過古稀的兄弟三人爭論他們母親的名字：一個說母親叫“慧清”，一個說母親叫“慧秀”，一個說母親叫“慧卿”。他們爭了一個晚上，還是沒有把母親的名字弄清楚。不過，他們說有一個親戚曾經叫他們母親“慧姑”，所以這個“慧”很確切，沒有假。我當時在場，我說是“慧”呢還是“惠”呢，他們又茫然了。

現實生活中，闊人家的太太小姐養阿貓阿狗的，尚且要給一個名字，沒有名字，怎麼稱呼？再如，《紅樓夢》中，顯赫如十二釵。低微如鶯鶯、司棋、襲人、香菱，都有名字，只要能夠稱呼，地位卑賤的，名字是不一定被流傳開來的。如王夫人的陪嫁叫“周瑞家的”，邢夫人的陪嫁叫“王善保家的”。聽說從前有個農人沒有文化，卻生了一大堆孩子，不管生男生女，生下第一個叫“一毛”，生下第二個叫“二毛”，生到第七個第八個叫“七毛”“八毛”，雖然不很中聽，難登大雅之堂，但那也是名字呀！沒有名字，是難以說通的。

女人如此，男人亦然。漢高祖起先並沒有正式的名字，人們叫他“劉季”（這也能算作名字），以前的兄弟排行用“孟仲叔季”來區分，劉邦兄弟三人，“劉季”即“劉三”“劉滿”的意思，後來了不得了，他得到一個響亮的名字：“劉邦”。故曰：舊時人有名乎？曰：有。曰：舊時人留名乎？曰：人赫則留，人微則不留也。

在中國古代，姓名的形成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最先只有貴族有姓，平民無姓。黃帝家族姓公孫，後來改姓姬，夏禹家族姓娰，商王家族姓子，楚王家族姓羋，呂尚家族姓姜。姓內為區分各個分支，又有“氏”，如楚王羋姓內有三大分支：屈、景、昭，屈原即是羋姓屈氏。大概到秦漢時姓氏才趨於融合。貴族不僅有姓氏還有名、字。出生時，父親給的名字為“名”，男子二十歲行冠禮，由來賓給他一個名字，叫“字”。孔子名丘字仲尼，子路名由字仲由。名和字大都有一定的聯絡。孔子的兒子名“鯉”，字“伯魚”，唐朝大文豪韓愈名“愈”，愈是過頭的意思，過了頭不好，“過猶不及”，要退點回來，所以字“退之”。姓、氏、名、字在稱呼上還有很多講究，這裡就不囉嗦了。

周代的女子地位低，留在史書上的名字大多是孃家的姓加丈夫的諡號。比如衛莊公的夫人是齊國的女子，稱“莊姜”。晉文公的秦國那個夫人稱“文嬴”。但也有例外，齊僖公的女兒魯桓公的夫人卻不叫“桓姜”，由於她善長於文，所以一般稱她為“文姜”。不過諡號要人死了以後才有的，因此，“莊姜”“文嬴”“文姜”是史書上稱呼她們的，她們實際的名字就很難考證了。

女人在有文字可考的歷史上長期地位低下，但也有她們地位高的時候。這在文字上是得到了某些印證的。女媧是中國版的夏娃，她的丈夫伏羲即中國版的亞當。只是中國的女媧和希伯來《創世紀》中的夏娃有所不同。夏娃是上帝的創造物，人是由上帝創造的；而中國版的“人”卻是女媧所造。姬姓的“姬”字左邊是一個“女”，娰姓的“娰”字左邊也是一個“女”，姜姓的“姜”字下部有一個“女”，嬴姓的“嬴”字底部也有一個“女”。只有商王姓“子”，按現代的理解，“子”專指男子，而在古代卻不盡然，上古指女人的時候似乎更多。《詩經·大明》:“纘女維莘，長子維行。”《毛傳》解釋說：“長子，長女也。”也許中國人的姓氏名字，最初的竟然反而是女人的啊。

本文最初發布在新浪、網易等部落格網頁

201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