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春秋故事,就在“正一讀春秋”。
大家好,我是“正一天授”。
這兩天大家吃瓜吃得都很撐,先是暗黑君主王力宏被爆錘,後續應該還有不少瓜可以吃;另一個是主播一姐薇婭因為逃稅漏稅被罰13.41億,創下了明星網紅罰款的新紀錄,同時創造了一個新的度量衡——“一薇”。薇婭目前已經全網被封,事業可以確定已經涼涼。而據稱,還有一個頭部帶貨主播因逃稅漏稅被處罰,將擇期公佈於眾,也就是說,主播圈的瓜,也仍然可以再吃一陣子。
我看不少朋友們的評論,都說王力宏和薇婭這倆糊塗蛋,明明都不缺錢,碰到了都是錢能解決的事,卻非要搞成錢解決不了的事,真是愚不可及。
薇婭應該是不讀《春秋》的,王力宏應該也不讀《左傳》,不讀歷史的人經常會犯一種錯誤,就是容易“亂花迷眼”,容易“得志輕狂”。而早在兩千多年前,我們的老祖宗們已經反反覆覆用血淋淋的教訓告訴了我們一個事實,那就是:
多少名臣將相、巨賈大商,當他的“勢”達到一方巨頭規模的時候,他很容易膨脹,產生一種“不能沒有我”的心態,然後呢,他就開始藐視一些普世準則和法律,往往就開始以大公無私的面孔做一些蠅營狗苟的事,而後,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下午,因為一個不起眼的點或者無足輕重的人,讓他的醜陋大白於天下,迅速身敗名裂,滿門抄斬,灰飛煙滅。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確實是愚不可及,但是其實,他們又完全配不上“愚不可及”這個詞,因為這個詞原本的用意,是描述一個人,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一個絕頂聰明而又自稱“小學沒畢業”的人。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他的故事。
這個人是春秋時的衛國人,叫甯俞,後世都稱他為“甯武子”。看過咱們之前《元咺打官司》那兩期影片的朋友們應該還有印象,就是在那場官司裡,衛國四個被告裡頭唯一全身而退的那位,其實從這件事裡也能判斷出來,甯武子這人不一般。
而更能體現甯武子的謹慎和敏銳的,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魯文公四年的“甯武子訪魯”事件。
這事其實很小,魯文公四年秋天,衛國派甯武子作為外交大使,到魯國進行友好的外交訪問。魯文公設宴招待他,那時候娛樂專案跟現在差不多,也就是吃吃飯,喝喝酒,然後唱唱歌。那時候有個禮儀上的規矩,就是主人要在宴席上為遠來的貴客唱詩,客人要用合適的詩給唱回去,等於是答謝,也就是“一唱一和”。就跟咱們現在請人去KTV唱歌,主人唱一首,也要讓客人點一首歌唱是一樣的道理。
但是唱什麼歌,可大有學問,因為當時《詩》裡面,有很多是專門寫天子的,有一些是寫諸侯大夫的,有一些是寫氓民的,有一些是寫戰士出征的,有一些是寫人間道義的,還有一些寫床笫之歡的,還有一些比較香豔的。哪個場合,選哪首詩來唱,往往也帶有不同的政治意義。像當初秦穆公給重耳唱《小雅·六月》,其實就是暗示重耳如果回去做了王,一定能稱霸諸侯、匡佐天子的涵義在裡面。
那魯文公為甯武子唱了什麼詩呢?
《湛露》和《彤弓》。
這兩首詩咱們得介紹一下,《湛露》和《彤弓》這兩首詩,一般都是連著用的。當初周天子還沒有敗家的時候,每年的正月,諸侯都要去京師向天子朝賀,這兩首詩是天子招待諸侯的宴席上專屬的奏樂,表示普天之下,天子最大,直接聽命於天,諸侯都要老老實實聽候天子的命令,仇天子之所仇,愾天子之所愾。天子所痛恨的人,就是全天下的敵人,就要去討伐他並且得勝,然後向天子獻上自己的功勞。天子要表彰諸侯們的功勞,所以賞賜給他們紅色的弓一把、紅色的箭一百枝;黑色的弓十把、黑色的箭一千枝,同時大擺慶功宴,慶功宴上唱響《湛露》和《彤弓》,以示君臣一體,上下有序。
瞭解了這兩首詩的涵義,我們就能知道,魯文公在接待衛國使者的外交宴上用這兩首詩,其實是嚴重超綱了,不合外交規矩,破壞了正常的外交禮儀。這就跟德雲社每年封箱演出的時候,只有郭德綱能在演出結束的時候唱那曲《大實話》一樣,那是班主專屬待遇,社團裡其他人誰都不敢唱,唱了等於要造反。
再比如你請朋友們去KTV唱歌,然後你開場就來了一首維塔斯的《歌劇2》,發音、節拍、氣氛都拿捏得極為完美,海豚音也頂上去了,但是等你唱完,發現包廂裡一個人都沒了,都走了,沒人跟你玩了。
因為你這玩意兒,嚴重不配套啊!
作為外交使者,甯武子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他當時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了。但是他的身份在那放著,所以他可不能甩袖而去,那是極端不禮貌的,說不定以後就是兩國開戰的理由。他怎麼辦呢?他就在那裝著迷迷糊糊的,也不辭謝主人,也不賦詩唱和,然後就冷場,宴會也就潦潦草草結束了。
這魯文公就很奇怪啊,心說這大使是怎麼回事,外交禮儀沒對上啊,就派使者私下裡去問這甯武子。這甯武子也不能直接說,你們破壞了禮儀,使用了天子專用的歌,所以我才不搭理你們,那樣就等於直接批評魯國不懂規矩。要知道,魯國可是春秋時期專門負責周天子禮儀的諸侯國,天子娶媳婦也好,嫁閨女也好,都要魯國一手經辦。你說專門負責禮儀的人不懂禮儀,那多尷尬啊。
所以甯武子是這麼回答的,他說:
“臣以為肄業及之也!”
這意思就是:啊?還有這事啊,哎喲,我以為是你們是在練習演奏吶,都沒弄明白該咋辦事,真不是故意的。我學歷低,學問淺,小學都沒畢業,音樂課這一塊的水平尤其差,你們可別怪我啊!我當時只是聽著那倆歌氣勢挺足,以前好像在天子那裡聽過,所以不敢唱和,怕唱錯了就丟人了啊!”
在這補充一句,這“肄業”啊,咱們現在一般是指學生“還在學校學習沒畢業”的一種狀態,和“畢業”相對。但是這個詞原本的意思,是“練習老師教的文字”。古時,老師教學生叫“授業”,學生跟老師學習,叫“受業”,學生練習老師教的東西,叫“肄業”,和現在的詞義還是有一些不同。
所以,甯武子是用“裝傻充愣”這種方式,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既沒有明著說魯國你們不懂禮儀、壞了規矩;又沒有在外交場合給自己和自己所代表的國家造成無禮的事實。所以後來孔子就評價甯武子說:
“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
這意思就是,孔子都覺得,嘢,這個人有意思,大聰明啊!他遇到開明的君主,自己國家也好,外國也好,就表現得很正常,各種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遇到那種糊塗蛋君主或者無道亂世的時候,他便裝傻充愣,表現得像個呆瓜一樣,但是又不犯錯,讓人抓不到把柄。
所以最後孔子都歎服甯武子,說:
“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人在得意時,聰明才智很容易露鋒芒,“其知可及也”,這點大家都可以做得到。但是到了特殊環境下,可以馬上轉變為大智若愚、老實本分、笨笨無能的樣子,“其愚不可及也”,這就很難做到了。
而這,才是“愚不可及”真正的意思。後來咱們慢慢用的,只用了字面含義,所以,往往把一些需要遵守的基本準則和法則,當做了“愚蠢”,而把自己的偷奸耍滑當錯了“聰明”,殊不知,這正好弄了個顛倒,像王力宏和薇婭一樣,成為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