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徵西功成,其麾下所仗者有大將兩員;一為劉松山的侄子劉錦棠,一為豫軍出身,後轉隸淮軍系統的張曜。
張曜字朗齋,祖籍浙江上虞人,一說隸籍浙江錢塘,還有一說是吳江人,反正是一筆糊塗賬,其人一生充滿了傳奇。少年時無賴,與人聚賭受辱,自覺無顏,遂投其姑父,時任河南固始縣知縣的蒯賀蓀。這位蒯大令後來也有些個知名度,晚清有“四大疑案”,其中之一為:楊乃武與小白菜,在此案中蒯賀蓀任浙江按察使;為這一案浙江官場上,上至巡撫楊昌浚下至餘杭縣劉錫彤罷職丟官、充軍發配者不下百餘人,而蒯賀蓀並沒有受到牽連。
還有一種說法,說是張曜少年時,在糧店打工,為人送米;街衢之上見一老婦毆打一少婦,聽旁邊人言,這惡婆婆欲將守寡的兒媳婦兒賣於娼門,少婦抵死不從,故婆婆當街毆打之。張曜少年俠義,抱打不平,失手打死那個惡婆婆,遂亡命江湖投奔固始縣蒯賀蓀處。
初至固始,並不受他姑父的待見;因其無賴心性,吃嘛嘛不夠,幹嘛嘛不成,蒯大令很煩他。後來縣裡響應朝廷的命令,辦理“團練”,防備“捻軍”;招募了五百鄉勇,以張曜為頭領。還別說,他幹別的不行,操練鄉勇有一套,蒯賀蓀從此對其另眼相看了。
這一日有訊息稱,一大股“捻匪”約五千餘眾,往固始而來欲奪縣城。蒯賀蓀大驚,自忖不保,就想上吊尋短見,一死了之。蒯大令有一女兒,這位蒯小姐頗有丈夫氣概;就勸她父親:“爹爹不必如此驚慌,賊來乃戰,何用尋短乎?如不勝,女兒與爹爹一塊兒自殺殉城也不晚啊,賊尚未至就自殺,未免不智。”於是蒯大令就聽從女兒的建議,發出懸賞榜文,說是:有能退賊者,以小姐招其為婿。張曜覺著事有可為,遂揭榜獻計。捻軍果然來了,把縣城團團圍住,由於天色已晚,沒有急於攻城。當天晚上,張曜與蒯大令約定好了:自率三百鄉勇,各帶引火之物,乘夜色突襲賊營;蒯知縣引領二百鄉勇及全城士紳百姓,多備鳥槍火銃、鑼鼓鞭炮、刀矛器械等物,伏於城牆之上;但見賊營火起,就於城上鳴槍放炮、齊聲鼓譟以助聲威。捻軍雖多,卻是烏合之眾,睡夢中突然遭襲,一時大亂;又加之城上吶喊鼓譟、槍炮齊鳴如雷震,遂四散奔逃自相踩踏,死傷無數。
負責剿捻的蒙古親王僧格林沁,也得到了捻軍進犯固始的情報,此時正率領蒙古馬隊兼程而來。正趕上捻軍敗退,火光中隱約看見一支練勇追著一大股殘匪砍殺。
僧王心中納悶:沒聽說固始縣附近有精銳官軍啊,這支人馬是何人麾下?派人聯絡,張曜被引至僧王駕前,王詢知詳情,大加讚賞。後來由僧格林沁親自主婚,與蒯小姐成親。從此張曜隸僧王麾下,頗得賞識重用;蒯賀蓀調任光州知州後,由僧王保薦接任固始縣;一路由軍功保舉升至河南布政使。
一省的布政使為監司大員,從二品的官階。然而好景不長,在藩司任上他得罪了河南省的一個劉姓“巨紳”;劉家有個子弟叫劉毓楠,在京中做御史,上了個摺子參劾張曜,說張曜“目不識丁,不堪方伯之任”。朝廷經過核查屬實,改任其為南陽鎮總兵。雖然總兵的品級為正二品,高於布政使,但是明清以來文貴武賤,以文職官改任武官算是一個挫折。所以張曜很沮喪,深恨劉毓楠。
蒯氏夫人說:丈夫不必如此,你把這回事當成一個激勵,從此傾心向學、發奮努力,“焉知讀書郎不能出自行伍?”從這個角度看,這位劉御史非但不是仇人,還是你的“諍友”呢。張曜聽了夫人的話,就請夫人做老師,努力學習文化知識;並且刻了一方“目不識丁”的印章隨身帶著,以為激勵;他本來就是聰慧之人,又加上努力,後來竟然學有所成。
多年以後,隨左宗棠西征,頗有建樹;再後來又由武改文,升至山東巡撫。這就很奇怪,為何能改為文職?史書上並沒有記載,野史中也語焉不詳。在清朝若是沒有功名是很難做文官的。湘軍悍將鮑超平“洪楊”、滅“捻匪”百戰功高,其官位亦止於提督,欲求“開府”而不得。淮軍大將劉銘傳也是如此,僅止於提督,其同僚張樹聲、潘鼎新輩不過有個秀才的功名就都“封疆”了,尤其是張樹聲竟然高就直隸總督。劉銘傳後來能任臺灣巡撫是因為朝廷實在無將可派了,只能容忍了劉爵帥的要挾。當時臺灣危急,朝命劉銘傳主持前線軍務,劉上奏摺,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非封疆勿相溷也”。意思是說不給封疆大吏的頭銜,我幹不了這活兒,希望朝廷別糊弄人。要挾的意味直白露骨,朝廷正要指望著他,也就從了。
有一天,軍機處諸公陪著恭王聊天,在座的有恭親王、文祥、寶鋆、李鴻藻及左宗棠。寶鋆說:“張朗齋的案牘筆墨我看過,其書法得‘顏之肉米之骨’,頗有可觀,比之彭雪琴的一味粗豪更有韻味。”然後轉向左宗棠:“其久隸季翁麾下,想來對他拜夫人為師學文的事情,所知為祥嘍?請季翁為我們大家談一談可乎?”
左宗棠笑曰:“這涉及到人家閨閣之處,我由何得知?也不過聽到一點兒傳聞罷了,都是坊間傳說,不足為信。我知道的實情是張朗齋發奮向學,是聘請名師教習,而非拜夫人為師也。”
李鴻藻接過話頭:“當年的御史劉毓楠後來仕途不順,罷職歸鄉,頗為潦倒;為生活計,求助於張朗齋;諸位以為張朗齋以何為應?”
寶鋆說:“我猜自然是不報。”
李鴻藻說:“佩翁猜錯了,張朗齋報以千金,並在回函上鈐以“目不識丁”的印章。”
左宗棠大笑曰:“這個張朗齋還真有古人之風呀,說起來是劉毓楠成就了他。而我也成就了樊家一個子弟,就不知道樊雲門可有張朗齋的雅量?”
眾人聞言皆會心一笑。
這樊雲門是誰?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