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綠皮車
李海玉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從家鄉坐著班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了張掖火車站。那是我第一次去坐火車，心情無比振奮，一路上幻想著坐火車的種種美好情景。
那時沒有網路，無法查詢列車時刻表，只能到火車站的候車室去看哪趟車幾點出發，哪趟車幾點到站。當我走進並不寬敞的售票室裡，坐火車的激動心情禁不住跌落了很多。只見售票室裡摩肩接踵，人頭攢動，渾濁的空氣嗆得人喘不過氣來，等著買火車票的長隊像蝸牛一樣向前挪動著，人們伸長了脖子焦心地張望著售票視窗。有的人實在站不住了，就蹲在地上，或坐在包裹上歇著腳；有的人手裡提著馬紮板凳隨時稍作歇息；有的人太累了就直接坐在地上暫歇一會兒，然後再向前挪動。很多人好不容易挪到了售票視窗，卻因票已售完或者已停止售票而沒有買到車票，只能再等著買票，等幾個小時或一兩天也是常有的事。還有人因為路遠回不了家，只能睡在候車室冰涼的地板上過夜，等待買票。一張小小的火車票牽動著無數人焦急而期待的心。
我站在長長的售票隊伍裡，凝視著每一個從售票視窗走過來的人，默默地感受著他們因為一張車票的歡喜和失落的心情。終於挪到了售票視窗，一個穿制服的售票員口齒利索地問“到哪兒？”“新疆烏魯木齊”“下午沒票了，晚上九點買！”我失望極了，剛要再細問一下情況，身後等著買票的阿姨不耐煩地把我一個趔趄擠出了隊伍，自己已迫不及待地趴在了售票視窗。
七月盛夏，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萬物，藏在雜草裡的蛐蛐“唧唧！唧唧……”叫人莫名的心煩。我無奈地坐在售票室的臺階上等待購買下午九點的火車票。第一次坐火車的那欣喜若狂的心情早已煙消雲散。緊盯著電子錶一分一秒地跳躍，時針終於指向了下午九點，我飛也似得跑到了售票室，誰知沒購票經驗的我早已被甩在了長蛇般的購票隊伍後面，不知等了多久，我才兩腿痠軟地挪到了售票視窗 “沒票了，下一趟吧！”售票員“咔”的一聲關閉了售票視窗。我失望極了，身後排隊買票的人們立刻炸開了鍋“又沒票了呀！咋辦呢？” “又得等到什麼時候！”“我們國家如果能多造出幾列火車該多好了！”“唉—”……埋怨聲，失望聲，還有因買不到票回不了家的哭泣聲溢滿了整個售票室。
那一夜，我沒有離開售票室，就在售票視窗前站了整整一夜。售票室裡等待買票的人有增無減，大多都是大半夜就趕到火車站排隊買票的。那是我這一生熬過的最漫長的夜。燥熱、睏倦、心焦……無可比擬的難受交織在一起，夜是那麼漆黑，也是那麼漫長。 天終於亮了。還是那位售票員，只見她雙眼佈滿血絲，一身疲憊地打開了售票視窗 “開始售票了！”我終於買到了一張車票！一張小小的車票呀！經歷了多少艱辛和煎熬才買到了手中，坐火車的欣喜又在心中開始跳躍。
那些年正是去新疆“淘金”的火熱年代，全國各地的人藉著“西部大開發”的東風，不遠萬里奔赴新疆創事業、摘棉花、打工掙錢。一輛輛綠皮火車不但寄託著那一代人生活的希望，也承載著那一代人滿滿的苦辣酸甜。當“咣噹！咣噹……”一輛綠色的火車吐著嗆人的濃煙呼嘯而來，坐火車的人們逃荒似地擁向了站臺。列車員還沒完全將門開啟，人們就蜂擁而上，不管踩疼了腳，擠哭了小孩，擠扭了身體，都使著渾身的勁兒往火車上擠，有的人還直接往敞開的窗戶裡扔著行李，塞著小孩……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汗流浹背地擠上了火車，回頭看時車下擠火車的人流就像潮水一樣在站臺上洶湧。
在火車裡，我第一次在聲嘶力竭中感受到了什麼是擁擠，什麼是喧鬧。車廂的過道里、吸菸處、廁所門前，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擠滿了人，就連座位下面也橫七豎八地躺著人，座位靠背上也坐著被父母扶著的小孩。我從人縫裡艱難地擠到了我的座位旁，但座位上卻坐著一個正在遮遮掩掩給小孩哺乳的婦女，雖然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讓她起來把座位讓給我。只能斜著身子靠著椅背站著，也許是太累了，我竟然在烏煙瘴氣，人聲鼎沸的火車裡站著睡著了。“嘉峪關站到了！”廣播的報站聲驚醒了我，那位佔座位的大嫂抱著孩子千恩萬謝後下了車，兩腳發麻的我終於有了落座的地方。
火車到每一個小站都要停車，沿途的站點其實就是幾間長年被風沙敲打過的舊房子和橫七豎八的火車軌道。十幾個小時後火車才到了哈密，到哈密也就踏進了土地遼闊，資源豐富的新疆。火車在一望無際的大沙漠裡緩緩挪動，茫茫戈壁的荒涼不禁讓人想起“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詩句。
當火車停靠在吐魯番和達坂城的時候，我的心情激動極了，經過“一票難求”的艱辛和二十多個小時的煎熬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終於看到了傳說中大眼睛的達坂城姑娘，終於吃到了吐魯番酸甜的葡萄。
有緣千里來相會。此後的日子，我每年都要往往返返擠幾次火車去遙遠的新疆探親。便與西去的火車結下了不解之緣。時間在無聲地流逝，“哐當、哐當……”的火車聲伴著我走過了我人生的好多年。不經意間，我的生活、坐火車的人們、連同一輛輛不知疲倦的火車也在悄然地發生著變化。
不知何時，高鐵直接修到了家鄉—張掖，一條條鐵軌在燦爛的陽光下閃耀著銀色的光芒。火車票只需在網上查詢就可訂閱。火車站的售票室、候車室、站臺寬敞而明亮；一輛輛和諧號、復興號載著慕名美麗“金張掖”的遊客從全國各地如期而至，飛馳而過。“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會流淌出一首讚歌 …… ” 伴隨著令人心潮澎湃的歌聲，我又一次踏上開往新疆的列車，在舒適溫馨、乾淨整潔的車廂裡， 每一位乘客的臉上都洋溢著甜蜜而幸福的笑容，窗外美麗的風景飛馳而過。
我的思緒輕輕飛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坐綠皮火車的悠悠往事中 “那一票難求的艱辛，那睡在候車室地面上等火車的一幕幕場景，那追火車的驚心動魄的畫面，“我們國家如果能多造出幾列火車該多好了啊！”那一張張充滿期盼的臉，還有那位一身疲憊還在堅持工作的售票員的身影 ……” 過電影似的在眼前閃現。如今，那些刻骨銘心的場景和畫面，都已隨著我們親愛的祖國的繁榮和發展的腳步匆匆遠去了，遠去的還有那一列列滿載著滄桑歲月和滿滿回憶的綠皮火車。
（作者簡介：李海玉，女，漢族，甘肅張掖人，甘州區圖書館館員，酷愛文學，愛好寫作。在多家新媒體平臺和報刊雜誌上刊發過散文、小小說數篇，作品曾在慶祝“改革開放40週年”和“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主題徵文大賽中獲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