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文忠
每次去嫩江灣散步,都要在“聽雨軒”小憩片刻。彷彿那是一處驛站,褪去我旅途疲憊的同時,又注入我勇往直前的膽識和體魄。
對於散步,我沒把它看做“延年益壽”那麼鄭重,也沒把它視為“活動筋骨”那麼平庸。只是電腦前坐久了,腦子裡生滿稀奇古怪的念頭,讓你心神不寧,無所適從。離開了電腦,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就馴服般地蜇伏下來,或者逃之夭夭。在別人眼裡,我的“散步”可能是種被動解脫,甚至是種不自覺的逃避。我卻固執地認為,散步是我別樣的“坐禪修定”。“修定”會“發慧”的,我的心境,更需要“慧”去浸潤。
七月的一天下午,我獨自沿嫩江灣熟悉的小路行走。天空漂浮些慵懶的積雨雲,透過雲層的陽光,被這雲染成了瓦青色,使得沿途的景色,朦朧中泛著些淡定的神秘。那雲怕是去赴約吧,一朵一片都朝著同一的方向。可那副渙散的姿態,一定是很不情願去逢場作戲了。這雲就不如我了,我可以毫無約束地信馬由韁,沒有目的的散步,也就是不會受到羈絆,完全由自己的性子來。假如設定了目標,奔目標而去,那隻能說是趕路。“趕路”與“散步”,絕對是兩個意義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這樣,我不知不覺走近了“聽雨軒”。
“聽雨軒”並不遙遠,即不在天邊,也不在雲端,就在我不經意間從容呈現在眼前。“聽雨軒”的建構古拙簡約,用十二根硃紅圓柱挺起一方瓦脊,沒有雕樑畫棟,不綴長廊螢窗,也不施紅牆綠瓦,就那麼豁然敞開著胸懷,接納八方來風,迎娶四季時光。聽雨軒外圍的十根圓柱,用條木相互勾連,不僅增強了整體架構的穩固,還彰顯著敦厚質樸的美,看上去宛如手牽手、心連心的北方漢子,以敬畏姿態凝視奔流不息的母親河——嫩江。然而,“一窗荷雨觀音曲,四面花香漱玉詞”的楹聯,提醒我靜下心來,聆聽大自然的律動。
其實,我是一個很容易被感動的人。一個平庸故事,一件尋常小事,都會讓我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如果有文字偶爾見諸報刊,那份激動的心境,不啻嫩江東流灑下的一路歡歌。當然了,大千世界那些假惺惺的喜怒哀樂,那些隱藏陰謀的喧囂張揚,卻讓我莫名地煩惱和恐懼。我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些,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逃避。聽雨軒這方淨地,居然善解人意地接納了我。
帶著這份心境坐下來,心緒自然就舒展開來。呼吸著沾滿草香和魚腥的空氣,放眼嫩江灣旖旎的風光,彷彿這個世界是為我而存在的,我是為這個世界而生存的。正如作家遲子建所說的那樣,文人永遠改不了“望文生義”的虛偽毛病。雖然我算不得完全意義上的文人,但我也有過在別人司空見慣的事物裡,顯示睿智的一面;也有過在一片報好聲中,發出顛覆性的吶喊,所以我更迫切染上這個“虛偽毛病”。
眼前的湖心島,是人為堆砌的景觀,雖然略顯突兀,但隱於上面的亭榭,卻“擾抱琵琶半遮面”地引發著詩情話意,像極了漁家女盼夫早歸的羞澀與溫情。那條石板鋪就的小橋,逶迤在樹與水間,演繹著不確定的神秘和曲折。我想,習慣於把“曲折”與“人生”等同起來的人們,一定讀得懂這條石板橋所蘊含的哲思。哲思與禪意都是參悟,不像清澈的湖水一眼透底,它應該是心靈的契合與靈魂的溝通。
環湖心島四周的蘆葦,有些中規中矩了,過於齊整茂密,就失去了疏密參差的放蕩和野性。雖然算得上賞心悅目,但“溫順”過了頭,就呆板了,沒有個性了,如同低吟的小夜曲,無論如何也催生不出激昂和亢奮一樣。不過,水中的倒影卻很是別開生面,不論是亭榭,樹木,石徑,蘆葦,都那麼清雅脫俗,厚重而又層次分明。它們是以另一種姿態,展示自己的另一面,看上去比現實還要生動,還要豐富,還要有感染力。
這時,一縷微風撫過,天空下起了雨。雨不急,星星點點的,像是每一顆雨滴,都是老天深思熟慮後的悉心佈施,使得雨滴在水面激起的波折,有了足夠的耐心去暈染水中的倒影,從而促使它們相互包容,相互接納,最終完成一幅氣韻萬千的水墨丹青。冥冥中,我便在這幅水墨丹青的擺渡下,進入了一個充滿神話的人間仙境。
這個時候,我只能用“聽”去赴會聽雨軒了。我聽到了,有滴雨落在聽雨軒的脊頂上,那聲沉悶而又悠遠的轟鳴,一定是聽雨軒脊頂的質感與千年賓鐵的和聲,唱響的捺缽歡悅和馬背上的豪情;我還聽到了,有滴雨敲在石板橋上,那曼妙委婉的音色,彷彿是來自騎青牛下凡的仙女,用琴聲感召白馬少年同她一起鑄就民族慓悍的圖騰;我還聽到了,有滴雨打在蘆葦葉片上的,聲韻有些愛眜,還有些纏綿,好像不在蘆葉上逗留些許,這趟人間之旅將會一無所獲......
突然,我的心猛然一震,我分明感受到,這每一滴雨都實實打在我的心頭,點化我對“坐禪修定”的深層次領悟。聽雨軒是一處景觀,更是一處心靈驛站,它的絕妙之處,在於讓你在“物”與“我”的構架中,如何用“靜”去聆聽,如何在“動”中去修定。端正了心態,就會在喧囂裡面聽到嬰兒甜美的鼾聲,就會在張揚裡面聽到迷人的笑聲;就會在大千世界滾滾紅塵裡面,享受晴空麗日下的多彩人生……
正巧,小雨絲絲入扣,難得在“聽雨軒”多聽上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