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至13世紀,遼、金、蒙古相繼興起併入侵中原,與宋形成勢力均衡的局面,外交遂成為兩宋維繫政權生存與發展的重要手段。宋代的外交活動大多承繼古代及漢唐的理念和制度,但是因時勢的變化而有所創新。成立專門的對遼外交機構,規範外交禮儀,使用平等往來的官方文書處理邊事糾紛,宋朝的外交制度較前朝更加完備,但仍因外交失誤而承受屈辱再導致覆亡。如何解讀這一歷史現象,知名歷史學家陶晉生在他的新作《宋代外交史》中進行了細緻的梳理。
成立新的外交機構,外交制度完善
宋朝承繼自漢唐以來的對外體制,也就是朝貢制度。傳統負責與周邊外夷交涉的機構,如禮部的主客司,兵部的職方司、駕部司,以及鴻臚寺、客省、四方館、引進司,東、西上門等,仍然繼續運作。但是這些機構職責分散,不足以應付強敵遼朝。
景德二年(1005),交戰二十五年的宋朝和遼國停戰講和,在澶州簽訂和約,史稱“澶淵之盟”。“澶淵之盟”約定:遼宋約為兄弟之國,宋每年給遼輸送歲幣銀10萬兩、絹20萬匹,宋遼以白溝河為邊界。
“澶淵之盟”後,宋廷對遼的事務繁多,且較對其他邦國往來更重要,設立新的機構來掌管對遼外交工作刻不容緩。景德四年(1007)八月,宋廷置“管勾往來國信所”,又稱“國信司”。管勾往來國信所設於鴻臚寺,但主管官員由入內內侍省的內侍充任。國信所最初的編制為:每契丹使至則有館伴、接伴、送伴使副。有關國信所的制度,宋廷制定有《國信條例》和《國信敕令儀制》,派遣和管理使遼的使節團和接待遼方派來的使節。
宋使節主要由宰輔或樞密院選派,有時候宰輔或樞密院提出名單由皇帝選用,有時也會出現內廷徇私點派或大臣子弟濫竽充數的情形,但大致都選用知名賢臣。為了對遼人顯示泱泱大國人才深厚的學識和修養,宋朝選拔使者特別慎重。真宗對於使人的選用,要求“謹重寡言”及“謹禮容”。宋朝重禮法,派遣飽學、能言之士出使,實際上是想炫耀中原人士的深厚學養,以影響鄰國。
宋與遼、金的外交往來,除每年互慶元旦和慶祝皇帝生日之外,還會派遣特使(泛使)談判兩國間重要的事件。比如聯金滅遼的談判派遣特別的計議使、告和使等,以及金對南宋的詔諭使、封冊使等。
隨著雙方聘使往來頻繁,外交禮儀,包括使節朝見的禮儀和宴會禮儀逐漸確立。外交使節與對方官員從見面開始,就必須注意使用適當的言語,應對進退、禮物的交換以及座次的排列,都要細心安排,不能出錯。
以宋遼往來為例,遼使入境,由宋接伴使迎接,設宴,並宿於雄州驛館。沿路每經一地住宿時,有館伴使接待及陪伴。抵達京城後,先在班荊館設宴,然後宿于都亭驛——這是專為接待遼使而修建的驛館(南宋接待金使的仍是班荊館和都亭驛),由館伴使副陪伴。回程時有送伴使相陪。這些接待陪伴的使人都由不同的官員擔任,而不是由一個人陪伴到底。
宋遼間外交所用的文書包括國書和牒。國書有兩種,一種是有關重要外交交涉的書信,包括與外國簽訂的條約。另一種國書是經常性交換使節的慶賀或弔唁的書信。“牒”原來是宋代官府間沒有上下統攝關係者所用的文書,以“謹牒”表示平等。宋遼地方官之間商議事情用牒,表明地位平等。
聯金滅遼,違背澶淵誓書
12世紀初,女真族在酋長完顏阿骨打和他的家族的領導下勃興,以強大的武力不斷擴張版圖。宋朝不顧與遼之間一百二十年的和約,實行聯金滅遼的策略。
政和元年(1111)九月,鄭允中、宦官童貫使遼,有燕人馬植(即趙良嗣)見童貫,說遼朝必亡,可以聯女真取燕地,得到童貫的賞識。政和五年(金收國元年,1115),馬植從遼境歸宋,更名李良嗣,獻策聯金滅遼:“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本朝若遣使自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其國可圖也。”徽宗召見,李良嗣說:“王師一出,(燕人)必壺漿來迎。”徽宗賜良嗣姓趙。
政和七年(1117)秋,遼人高藥師自海道至登州,報告女真已經佔領大半遼地。太師蔡京、領樞密院事童貫,命知登州王師中以買馬為名,和高藥師由登州前往與女真聯絡,但未抵達即折回。
宣和二年(1120)三月,朝廷再命右文殿修撰趙良嗣、王瓌仍以買馬為名,不帶國書,付以御筆,約阿骨打夾攻遼。雙方約定夾攻遼朝,宋軍攻燕京,金軍自平州松林往古北口。
宣和三年年底,高麗新君仁宗對宋朝遣高麗為睿宗治病的兩位醫者說:“聞朝廷將用兵伐遼。遼,兄弟之國,存之足以為邊捍。女真,虎狼耳,不可交也。業已然,願二醫歸報天子,宜早為備。”但是醫者回國向朝廷報告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宣和四年(1122)年初,金軍攻佔遼中京,四月取西京。童貫至雄州,督河北、河東宣撫副使蔡攸進發,命种師道前進攻打燕京,但部將楊可世被遼軍打敗。六月,种師道回師至雄州,又被遼軍掩擊。九月,宋軍與遼軍接戰,“大獲勝捷”。
宋軍佔領了涿、易兩州,燕京的遼蕭後遣使納款奉表稱臣,童貫因已與金人有約,不敢接受。十月下旬,童貫用劉延慶、郭藥師再攻燕,入城後,蕭幹率援軍來,宋軍再敗。十二月六日,阿骨打攻燕。燕京蕭後、蕭幹、耶律大石等已經逃亡,守臣左企弓、曹勇義、劉彥宗等開門投降。
毀約納叛,予金人以藉口
宣和五年,宋金簽訂條約,宋人依約寫成誓書,金人讓燕京及六州地,宋人基本上將輸遼的歲幣轉交金國,另加燕京代稅錢。
宋與金合力夾攻遼朝,宋出力不多卻得到燕京和六州,這是宋自開國以來從未獲得的巨大成就。不過,沒有建功而獲得利益,是相當僥倖的事。而且宋人看到金人的軍事力量,也應當反省檢討,自此努力充實軍備,完善國防設施。尤其重要的是,對金的條約得來不易,宋應該像對遼朝一樣對金絕對謹守誓言,尊重兩國間的和平關係,但宋廷被勝利衝昏頭腦,期冀收復更多土地,結果發生了容納叛將的毀約事件。
原遼興平(平州)節度使張覺降金後,金人命他為臨海軍節度使,知平州。金人將燕京交還宋人後,張覺叛金,殺金燕京宰相左企弓等人,以平州歸附宋朝。被成功衝昏了頭的宋徽宗聽了知燕山府王安中的話,竟違反條約,接納張覺,犯了嚴重的錯誤。
趙良嗣反對不顧誓書“不招納叛亡”的條款接納叛人,但朝廷竟允許張覺任世襲節度使。於是,金國大將完顏斡離不要宋廷交出張覺,宋廷不得已,王安中殺貌似張覺的囚犯,函首送給金人,卻被金人識破。最後宋廷只得將張覺處死,將首級送給金人。宋朝容納叛人,顯然違反和約,給了金朝出兵的藉口。
宣和七年(1125)十月,金太宗完顏吳乞買下詔伐宋。是年冬,金兵分兩路從山西和河北入侵。西軍粘罕自雲中起兵,不久包圍太原,童貫逃走。東軍自平州入侵。十二月初,斡離不攻燕京,郭藥師投降,宋軍的防線瓦解。
十二月中旬,宋廷派李鄴講和。徽宗下詔罪己,計劃南下。十二月二十三日,徽宗將皇位讓給太子趙桓,即欽宗。
欽宗即帝位,改元靖康。靖康元年十一月,金軍統帥完顏斡離不和完顏粘罕分別渡黃河。閏十一月初,金兩路大軍一同包圍汴京,開始攻城。二十五日,金兵登城,汴京失守。四月一日,金人班師,擄徽、欽二帝,押解百官、學者、后妃、宮女、太監、工匠,宮中和政府的禮器書籍,以及蒐括來的大量金銀財寶北還,北宋滅亡。
聯蒙滅金與南宋滅亡
成吉思汗曾有假道於宋滅金朝的計劃,遣使至宋通好,被宋邊臣所拒。
嘉定四年(1211),宋從使金的餘嶸的上報中得知蒙古的崛起,當時真德秀即已經上奏認為蒙古可能會聯宋攻金,提醒朝廷避免“宣和結約”的失敗經驗。魏了翁建議對蒙古懷柔,遣人與之聯絡。程珌則主張聯合蒙古,但由邊將去做,朝廷不必主動。
嘉定十一年(1218),蒙古遣葛不罕使宋,但無下文。嘉定十三年春,宋淮東制置使賈涉奉朝旨遣趙拱往華北,與蒙古統帥木華黎會面。木華黎的反應頗積極,遣蒙古使者速不罕陪伴趙拱,並出使宋。次年四月,宋廷派淮東制置司計議官苟夢玉出使蒙古,到西域見到成吉思汗。嘉定十六年(1223),苟夢玉再使。雙方接觸所談的問題似與聯合攻金有關。
窩闊臺繼任大汗後,企圖實現太祖成吉思汗假道於宋以滅金的計劃。紹定五年(1232)春,蒙古大將拖雷以武力假道於宋,率大軍自唐州攻汴京。金軍與蒙軍戰於三峰山,大敗,金軍的精銳都於此役被消滅。
紹定五年(金天興元年,1232)十二月,因汴京城糧食已盡,金哀宗奔歸德,次年六月又奔蔡州。金哀宗派完顏阿虎帶等向宋求援及借糧。宋朝君臣未嘗不警惕於聯金滅遼失敗的教訓,但是一則不知道蒙古究竟如何強盛,而且金朝已經衰弱到了極點,是否與金聯合,都無法挽救金朝,對宋朝並沒有好處;二則宋金世仇,宋累世以來都想復仇雪恥,聯蒙古滅金既然可以雪恥,又可以與蒙古維持和好的關係,所以宋廷最後拒絕金人的請求,仍然採取了聯蒙古滅金的政策。
紹定六年(1233),蒙古派王檝、兀魯剌使宋,七月至襄陽,提議夾攻金朝,並請助糧。宋廷經過討論後,宰相史彌遠和鄭清之採取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和孟珙的主張,決定聯合蒙古,遂以鄒伸之報聘,與王檝同行,於次年至蒙古大汗行帳。窩闊臺許聯宋滅金成功後,蒙古以一部分河南地歸宋。
宋軍由大將孟珙和江海率軍二萬,自襄陽北上攻取唐、鄧。九月,蒙軍達蔡州。十一月,宋軍至蔡州城南。孟珙會蒙古塔察兒,助軍糧,與塔察兒合兵圍蔡州。次年年初,兩軍攻破蔡州。金哀宗讓位於完顏承麟,自縊殉國,金亡。
宋端平元年(1234),金朝覆亡後,蒙古只以陳、蔡兩州東南之地予宋。宋廷臣如史嵩之、喬行簡等人針對當時的形勢,主張力圖自治,不可進取,以免引起與蒙古的戰爭,但是邊將趙範、趙葵兄弟主張乘機恢復中原。於是宰相鄭清之主導,決定收復河南地,派全子才、趙葵率師收復汴京。七月,宋軍從汴京乘勢向洛陽進兵。八月,宋軍糧草不繼,蒙古阻攔宋軍,雙方作戰,結果宋軍大敗。這就是所謂的“端平入洛”。“端平入洛”成為了蒙宋戰爭全面爆發的導火索。
新興的蒙古並不遵循兩宋與遼金外交的“澶淵模式”,到了蒙古大軍進逼臨安之時,宋君臣仍冀圖以送歲幣和稱臣來保全一隅之地,但既無效力,也為時已晚。
【摘自:《宋代外交史》 陶晉生/著 重慶出版社&華章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