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老茶館,二層小樓已有著相當的年代感,正巧把著古城入口的當街處,恰是一面再好不過的活招牌。茶館裡,頭戴花帽的夥計們樓上樓下穿梭忙碌,幾十只缸缸肉在爐火上嗞嗞作響,沸騰的湯汁頂得茶缸蓋兒一開一合。白鬍子藝人們彈著冬不拉,打著手鼓,質樸的合唱與舞者旋轉的花裙相得益彰,博得遊人們連聲叫好。我和妻牽著兒子,被這熱鬧吸引,沿著狹窄的木質樓梯上到二樓,在一處雕花朱窗旁坐下,點一壺薄荷紅茶。
沒錯,這裡是喀什。我們從烏魯木齊出發,一路向北,峰迴路轉再向南,在這裡停住了腳步。
妻說,她最愛新疆的多彩與遼闊,夕陽裡的五彩灘,晨霧中的喀納斯,星空下的禾木村,煙雨時的那拉提,都令她心醉。兒子說,他最愛新疆的魔幻與神奇,賽里木湖的石頭,魔鬼城的雅丹造像,克拉瑪依的磕頭機,獨庫公路邊的雪山,都令他神往。於我而言,則獨愛這眼前的煙火與人氣,老屋旁的葡萄架,饢坑邊的叫賣聲,熱瓦普的音調,姑娘們的舞蹈,都令我感動。
是的,新疆太美,我們各有所得。但,靈魂的觸動和心靈的震撼,卻是我們共同的收穫。這收穫,既因大自然的造化與鬼斧神工,更因歷史的厚重與滾滾向前,文明的包容與生生不息。
西域都護府、西域長史府、戊己校尉、安西大都護府、伊犁將軍府……一個個雷鳴般的名字響徹歷史的天空,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跡。王朝興替,潮起潮落,無論曾上演何樣的劇本,歷史都始終保持著穩健的呼吸,向上生髮,成為供養這片土地的不竭生命源泉。
在這千年的延展與生髮中,不同文明如形態各異的種子,一經播撒,便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相互吸引、彼此融合、蓬勃生長,在這片本已多彩的土地上如血液般流淌蔓延,繪就出更多更宏大的風景,成就了更大更雄壯的氣魄。
我們與歷史相對而視,遙想那時那地那人那情那景,雖然隔著時間的長河已不可觸控,但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一陣陣強勁的脈動和一股股鮮活的氣息,帶著神秘與深邃,透著快意與灑脫,排山倒海,撲面而來。
歷史是光鮮的,也是滄桑的;是豪邁的,也是悲愴的。這片土地不僅在風與露、光與水的恩澤下雕刻了婀娜的身姿,更是在血與火、生與死的考驗中凝結了不朽的魂魄。
在這片土地上,無數勇敢而堅毅的靈魂為了中華民族的尊嚴與大義捨生忘死,為了國家的命運與前途死而後已,每一張樸素的面孔,都講述著對家的眷戀,每一個遠去的背影,都堅守著對國的忠貞。千年來,大漠的風沙不知將多少前世今生化作了腐朽,只有這股縱橫馳騁的英雄氣,帶不走;只有這行永垂千古的英雄淚,吹不幹;只有這縷氣吞山河的英雄魂,散不盡。
時空變幻,斗轉星移。眼前的新疆,弗如一個從歷史深處走來的巨人,歷經滄桑卻初心不改,風塵僕僕卻神采飛揚。時代之手撫過壯美的山河,又是一番滄海桑田,又是一段激情歲月,千年之美恰似風華正茂。
這美,是鱗次櫛比的樓宇,是星羅棋佈的路橋,是流光溢彩的街巷,每一次回眸,都為這日新月異的變化而欣喜。這美,是老人們陽光裡的徜徉,是戀人們夜幕下的牽手,是孩子們臉龐上的笑靨,每一次回眸,都為這歲月靜好的幸福而嚮往。這美,是節日的狂歡,是歌舞的熱情,是奶茶饢餅的醇香,每一次回眸,都為這自然溫馨的和諧而感動。這美,是開往春天的中歐班列,是緊張忙碌的通關口岸,是煥發生機的絲綢古道,每一次回眸,都為這友好共贏的合作而振奮。
新疆之美,是磅礴之美。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一切美的因子都被滋養,都被吸納,它們自由生長,盡情舒展,水乳交融,渾然一體,歷經風霜後破繭成蝶,最終匯聚成排山倒海的磅礴力量,撞擊著每一個與之相遇的靈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磅礴的美,氣象萬千,奔放不羈,百轉千回,既是精細的走筆,更是宏大的敘事,極力呈現的,是天地的風情與萬物,是歲月的思考與述說,更是文明的胸懷與格局。
新疆之美,是深刻之美。這裡並不是世外桃源,這裡也有磨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但,風雨鑄就彩虹,苦難成就輝煌。在這片多情的土地上,彼此珍愛是熊熊燃燒的精神火炬,復興家園是高高聳立的信念燈塔。無論風高浪急,不管山高路險,總有一雙雙果敢堅定的眼睛,總有一行行勇往直前的足印,前赴後繼,赴湯蹈火,用一個個絢爛如夏花的生命,為這片熱土增添一抹又一抹亮色,讓這本來就厚重的美,有了不被磨滅和遺忘的深刻。
新疆之美,是和諧之美。這是一幅繽紛的畫,萬千顏色,只為這一眼千年。這是一曲深情的歌,聲聲入心,只為這大愛無疆。這是一首無聲的詩,字字珠璣,只為這山高水長。在這裡,美,能感化一切傲慢與偏見;情,能消融一切怒火與仇恨。回望千年,正是彼此相依,攜手同心,這片土地才得以繁衍生息,欣欣向榮,璀璨綻放,這片土地上可愛的人們才活得驕傲,活得自信,活得有尊嚴。和諧,正是新疆之美的眼,也是魂。
新疆之美,是永恆之美。這片熱情的土地,不僅屬於歷史與現實,更屬於未來。站在歷史的交匯處,新疆自信而從容,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大氣象,皆為大境界。新疆之美,並非僅為自身而美,而更為天下而美,這是更為深沉和更為持久的大美,必定能穿越時空,化作永恆。
茶館裡人聲鼎沸,遊人們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妻和兒子趴在視窗看風景,正午的陽光正好投在兩張幸福的臉上,恰巧也成了一道漂亮的風景。我沿著他們的視線望去,牆角一株火紅的石榴花,開得正好。(文/程可凡 圖/新疆攝協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