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那婆娘收拾好婚房,把草堂內擺得燈燭輝煌,楚王孫穿戴著達官貴人的官服和帽子,田氏也穿著一身華麗的衣裳,雙雙站在花燭下,一對男女,秀美無比,妙不可言。互相拜禮完畢,千恩萬愛地攜手進了洞房,吃了合歡酒。正要上床解衣就寢,忽然楚王孫雙眉緊皺,寸步難移,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雙手撫摩著胸口,直喊著心口兒疼痛難忍。田氏心痛王孫,剛剛結婚也顧不得害羞,走近前去,使勁抱住公子,替他撫摩,問病因。王孫太痛了,說不出來話,口吐唾沫,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死去。
見老僕慌成一團,田氏道:“王孫平時曾經有過這種病症嗎?”老僕代言:“這個病平時也經常犯。有時一兩年發作一次,無藥可治,只有一種東西,用了它立馬見效。” 田氏急問:“是什麼東西?”老僕道:“太醫傳給我們一個妙方,一定要得到活人的腦髓,用熱酒吞服,立馬止痛。平時這病一發作,老殿下向楚王報告,就調撥一名死囚過來,把他捆起來殺掉,再取出他的腦髓。現在山裡面怎麼可能得到這種東西?公子這回應該是沒命了!”
田氏道:“活人的腦髓,一定得不到,只是不知道死人的能不能用得上?”
老僕道:“太醫說,凡是死去沒有滿七七四十九天的人,他的腦髓還沒有枯乾,也可以取出來用。”
田氏道:“我老公才死去二十幾天,為什麼不砍開棺材取出他的腦髓呢?”
老僕道:“只怕娘子不肯。”
田氏道:“我和王孫已經結為夫婦,女人以身侍奉丈夫,自己的身子尚且不可惜,一具將要腐朽的屍骨又有什麼呢?”
於是,就叫老僕伏侍王孫,自己找來了一把砍柴板斧,右手拿斧,左手提燈,趕去後邊那間破屋子裡,將燈放在棺木蓋子上,看準棺材裡丈夫頭部的位置,雙手舉斧,用力劈了下去。女人家氣力小,如何劈得開棺材?有一個原因,莊周是參透人生﹑不受世事牽累的人,不肯厚斂自己,棺材只是用了三寸薄桐木板做的,一斧頭就劈去了一塊木頭,再一斧頭下去,棺木蓋子就裂開了。只見莊生在棺材裡面嘆了一口氣,自己推開了棺材蓋子,挺直身,坐了起來。
田氏雖然心狠,終究是女人,見此情景,早已是嚇得腿軟手麻,心頭亂跳,不知不覺不把斧頭掉落在地。
莊生叫:“娘子扶我起來。” 那婆娘不得已,只得扶莊生出了棺材。
莊生提著燈,婆娘隨後一起進了房間。婆娘心裡知道有楚王孫主僕二人在房間裡,嚇得捏了兩把汗,走一步,後退兩步。等到來到房中一看,只見房間裡的鋪設依然燦爛,可是那主僕二人,竟空無一人。
婆娘心下雖然暗暗驚疑,卻也放了心,用假話來抵賴掩飾,向莊生道:“從你死後,我日夜思念。剛才聽見棺材裡有動靜,想到古時候有很多還魂的事,特別希望你能復活,就用斧頭劈開了棺材。謝天謝地,你竟然真的復活了!我的運氣實在是好啊!”
莊生道:“多謝娘子的深情厚意,我只是有一點不明白,娘子守孝時間不長,怎麼穿著錦襖繡裙呢?”
婆娘又解釋道:“開棺見喜,我不敢用喪服冒犯,暫且穿上錦繡衣服,好求得吉兆頭。”
莊生道:“算了!還有一點,棺材為什麼不擺放在正房,卻撇在一間破屋子裡面,難道也是吉兆?”婆娘無言可答。
莊生又看見桌子上擺滿了酒菜,也不問緣由,叫妻子暖酒來喝。莊生放開大量,滿滿地喝了幾大杯。那婆娘不識時務,還指望和老公溫存親暱,重新再做夫妻,緊挨著酒壺,裝瘋賣傻撒起嬌來,甜言美語,要哄莊生一起上床同寢。莊生喝了一個大醉,要了紙筆寫出四句:“從前了卻冤家債,你愛之時我不愛。若重與你做夫妻,怕你巨斧劈開天靈蓋。”
那婆娘看了這四句詩,滿臉羞慚,啞口無言。莊生又寫出四句:“夫妻百夜有何恩?見了新人忘舊人。甫得蓋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扇幹墳!”
莊生又道:“我現在就讓你看兩個人。” 莊生用手往外面一指,婆娘回頭一看,只見楚王孫和老僕踱了進來,婆娘吃了一驚,轉身不見了莊生;再回頭時,連楚王孫主僕都不見了。哪裡有什麼楚王孫、老僕,這都是莊生的分身隱形的道法。
那婆娘精神恍惚,感覺沒臉,解開腰間繡帶,懸樑自縊。嗚呼哀哉!這倒是真死了。
莊生看到妻子田氏已死,解開帶子放了下來,就用劈破了的棺材盛放了她,把瓦盆當作樂器,敲打成韻,靠在棺材上寫下了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大塊無心兮,生我與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終兮,有合有離。人之無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見兮,不死何為!伊生兮揀擇去取,伊死兮還返空虛。伊吊我兮,贈我以巨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詞。斧聲起兮我復活,歌聲發兮伊可知!噫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誰?”
莊生唱完,又吟詩四句:“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我若真個死,一場大笑話!”
莊生大笑一聲,將瓦盆打碎,取了火把從草堂放起,房屋全燒了,連棺材一起變成了灰燼。只有《道德經》、《南華經》沒有燒燬,被山裡面一個人揀了去,流傳至今。
莊生遨遊四方,終身不娶。有人說他在函谷關遇見了老子,跟隨老子一起離開了,已經修得大道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