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之盟
作者蘭臺
有朋友問我,西漢已經有了“諸呂之亂”,有了“呂后臨朝”的情況下,為什麼西漢歷代皇帝都還要重用外戚呢?
難道是因為西漢皇帝都講究“孝道”?
我覺得這個問題挺有意思,因為這其實是大家歷史知識上的一個“華點”。
其實西漢歷代皇帝之所以都重用外戚,不是因為西漢皇帝都孝順母親;而是根據西漢制度,外戚(母親家族)與皇帝本人的後代才是宗室,而劉氏諸侯王,哪怕是皇帝的親兄弟,在制度上都是“外人”。
西漢皇帝與其說是重用外戚,不如說是重用宗室。
是的,西漢制度下劉氏諸侯王都是外人,外戚(皇太后家族)反而是宗室。
這是因為漢朝(兩漢)雖然實質上是一箇中央集權國家,但形式上依然和周朝一樣,是一個分封制國家。
雖然劉邦與漢初功臣集團達成了“白馬之盟”,從此,只有劉氏皇族成員才能成為諸侯王;但是劉氏皇族成員成為諸侯王,那也是諸侯王。
也是要“立宗廟”的。
什麼是“立宗廟”?
《戰國策》裡著名的孟嘗君與門客馮諼的故事裡,就提到馮諼為孟嘗君安排的“狡兔三窟”的第三窟就是“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
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為樂矣。”
“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就代表著孟嘗君從此“獨立建國”,成為齊國的同盟國的國王,而不再是宗室子弟,也就等於自動喪失了成為齊王的可能性,那麼,不管孟嘗君在列國名氣再大,齊襄王也不會猜忌孟嘗君了。
孟嘗君與馮諼
所以,“立宗廟”在制度層面就等於“獨立建國”,劉氏諸侯王成為漢天子下屬的附庸國的國王,甚至在法理上和漢天子都不是一個“國家”的人了。
大家可以把漢朝理解為前蘇聯,而劉氏諸侯王的“諸侯國”就等於一個個加盟共和國,不管實際如何,至少名義上這些加盟共和國都是“獨立國家”。
我們看《漢書》,最開始是劉邦要求劉氏諸侯國 “立太上皇廟於國都”,劉邦死後,漢惠帝又“令諸侯王立高廟”,這其實都是為了強化劉氏諸侯國之間“血脈認同”。
而為什麼劉邦與劉盈都一再要強化劉氏諸侯王的“血脈認同”?
就是因為“立宗廟”之後,劉氏諸侯王和韓信、英布、彭越這些異姓諸侯王一樣沒區別,都是法理上的“外人”。
所以,西漢的宗室力量其實是少得可憐的,只有皇太后家族因為皇太后與皇帝有血脈關係,成為宗室。
這也就是為什麼西漢皇帝都重用外戚的真正原因:只有皇帝的母族才算是真正的宗室。
而劉氏諸侯王都是法理上的“外人”。
為什麼李廣接受了梁王的冊封導致他在漢景帝朝一直不受重用?
大家這麼想,假設蘇東坡出使西夏,在沒有得到宋朝皇帝批准下接受了西夏國翰林院學士職務,他回到汴梁會是什麼下場。要知道,西夏在法理上是宋朝的屬國,這和梁國與漢朝關係一樣的。
換言之,雖然梁王劉武是漢景帝親弟弟,但是既然劉武已經受封為梁王,單獨“立宗廟”,那麼在法理上劉武對於漢景帝來說就是“外人”,只是漢朝附庸國的國王。劉武單獨封李廣,這在漢景帝看來就是藩邦刻意拉攏朝廷武將,其心可誅。
漢朝
另外,再說一下,兩漢和明清政治制度差別非常大,今天許多網友愛用明清政治傳統去評價兩漢,其實這是不對的。
中國真正大一統並不是秦朝完成的,真正意識上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可能都要到東漢晚期了。
我們看《史記》就能發現,司馬遷在觀念上還始於一個戰國人,比如他在寫《列傳》時都要把各個人物出生於哪個國說清楚,比如他在寫公孫弘時,就說公孫弘是“齊淄川國薛縣人也。”,這裡“齊”是地理概念,“淄川國”是劉氏諸侯王所建立的“國家”。
換言之,在司馬遷的認識裡,公孫弘是“外國人”,是淄川國人。
再來看《史記·張湯傳》裡,司馬遷就直接表示張湯是漢朝皇帝直轄下的關中人:“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為長安丞。”
總而言之,西漢時期,當時中國人基本上還沒有徹底形成“統一國家觀念”,西漢人其實愛強調自己是“xx國人”,而不愛說自己是漢人,這是因為在他們的認識裡,“漢朝”更像是一個神聖化的類似宗教的概念,而不是一個政治實體。
明白了這一點,大家再去讀西漢的歷史,一定會有不同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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