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1月的一個星期天,天氣賊冷。我吃過早飯,問隊長今天出工幹什麼活。隊長是我本家爺爺,50多歲,他朝鞋底上磕磕正在抽的旱菸袋鍋說:“大隊民兵營長昨黑通知了,讓你們適齡青年今天上午去大隊部開會,可能是徵兵又開始了!”我說了句“中!”就順著一條小巷,向大隊部走去。
大隊部是土改時沒收的地主顧金堂的三間瓦屋。我來到大隊部的時候,全大隊適齡應徵青年大部分都到了。青年們難得集在一起,都互相開著玩笑,說些俏皮話。我剛剛坐下沒有多久,大隊民兵營長就到了。民兵營長叫顧斌,也是退伍兵,30多歲的年紀,人們傳說他曾去過越南,用高射炮打過美國人的飛機。大隊民兵營長顧斌看青年人到得差不多了,就說:“都別亂了,先靜一靜,馬上開會!”他掏出一本紅皮毛主席語錄,說:“偉大領袖毛主席諄諄教導我們:沒有一個人民的軍隊,便沒有人民的一切!”接著,他又說:“現在戰備形勢很緊張,說不定哪天就會打起來。今年應徵入伍的重要性,報紙廣播上已經講得很多了,我就不多說了。我就講點現實的。參加人民解放軍不但能夠天天吃大米白麵,還能夠說下媳婦。遠的咱不說,就說咱鄰村的王傑娃,在家是個光棍一條,閨女們都不願多看他一眼。可出去當了五年兵,轉業到北京一個工廠,娶了一個洋氣的北京姑娘。去年帶著北京姑娘回來看他娘,全村人都眼氣的很,鄉親爺們誰見了不是仰臉說話!”民兵營長講到這裡,用眼睛掃了一下正在聽他講的青年們,便又講了起來:“還有咱村的顧明,去部隊上鍛鍊了幾年,也出息了。聽說在什麼島的戰鬥中立了功,還提了排長。”“珍寶島!”這時又有人插了一句話!“對,就是珍寶島!人家提了部隊幹部以後,回來探家,那個提親的圍破門子,閨女爭著要嫁他,人家還看不上眼。說什麼找物件一要家庭出身好,二要有文化,三要有長相。你們之中今年如果誰能當上兵,看吧,保管大姑娘在後邊攆著跟你——”
大隊民兵營長講的這些話,一言一語都觸動著我受傷的心。想想兩次訂婚失敗的教訓,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思考之中。
在我的記憶中,曾有兩個媒人登門給我說物件。第一個是我表姑。表姑來到我家,對母親說,她村有個閨女,託她尋個婆家,她就想到了我。母親一聽臉上樂開了花,連聲說“中啊,中啊!”又是給表姑打雞蛋茶,又是給表姑讓凳子。這時表姑又開口了,表姑說女的比我大兩歲,人吧是一般的人,現在大隊鋼磨屋裡給社員磨面。母親一聽就說:“中,中,大兩歲也中!”於是,母親讓父親去鄰村磨坊看看女的。父親去了,回來對母親說,女的臉黑黑,細高個子,幹活很潑辣。母親說:“中中,咱莊稼人就喜歡潑辣能幹的閨女!”父親看了女的,母親也同意了,只等著表姑再來提親。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表姑再登門。無奈,母親去找表姑,表姑沒有隱瞞,說閨女的家人不願意,說你們底子太薄,太窮!
是啊,誰家姑娘願意嫁個底子薄的窮家庭呢?我雖然是“老三屆”中學畢業生,又正在唸“五七高中”,本人長相還算可以,但家裡確實太窮了。全家7口人,只有父親一個勞動力,年年缺糧不夠吃,季季拖欠生產隊糧款。弟兄三個,兩個妹妹,只有兩間破瓦房,而且經常漏雨。
第二個媒人是一個小學老師。那一年學校放麥假,大隊支書讓小學老師和我在村裡牆上、田邊的堰上,寫“農業學大寨”的大幅標語。我倆每天抬著石灰水桶,寫著標語口號。他看我字寫得不錯,而且出口成章,有一定文化素養,就問我定下親事沒有。我說沒有。他說:“我小姨子,也就是我愛人的妹妹,她見了你的人,又看了你寫的字,都很滿意,讓我從中介紹介紹!”我一聽,心裡十分激動,就說:“謝謝李老師,謝謝李老師!”小學老師說:“你不用謝我,我這也是受人之託。中的話,你明天去集上買兩斤肉,簡單做幾個菜,弄一瓶酒,再準備10元錢,我和她父親去你家看一下,就算定親了!”
父親借了15元錢,去集上買了二斤肉,又買了些菜,還破天荒地到供銷社買了一瓶酒,回來讓母親到廚房把飯菜做了,等候著媒人和姑娘家里人來定親。可從上午等到中午,天都到過午了,也不見姑娘的家人來。這時候,小學李老師滿頭大汗地跑來,說姑娘的母親不願意,讓別再等了!小學老師一邊說一邊賠不是,連聲說:“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聽了小學老師的話,父親就像是傻子一樣坐在凳子上,抱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轉眼之間,我又看見父親淚流滿面。母親立刻進到裡屋,竟小聲地哭泣起來......
我坐在大隊部的凳子上,想想這些,心裡像尖刀剜著一樣難受。我的眼睛頓時也溼了。大隊民兵營長下邊又都講了什麼,我一句也沒聽清。 民兵營長這時拿出一本稿紙,放到桌子上說:“今年當兵不強迫,自願報名,誰願意了就把名字寫在稿紙上。不識字的可以找人代筆!”
大隊民兵營長的話音剛落,我就第一個走到桌子前,掏出鋼筆在稿紙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這樣,我報名之後,經過公社的目測,經過縣裡的體檢,經過層層的政審把關,終於接到了入伍通知書,成為了一名解放軍戰士,高高興興地走入了軍營這所大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