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年間,“少奶奶”這一稱呼,本是下人對少主母的尊稱,哪怕是少主母年僅十六歲,而老僕足有六十歲,兩人見面之時,老僕也要尊一聲“少奶奶”。
古往今來,世間不乏蹊蹺事,在清朝同治年間,竟有一樁因“少奶奶”三字而破獲的謀殺案,究竟過程如何,且聽“大獅”細細說來。
此案發生在清同治年間,安徽歙縣東城有個大戶人家,主人姓沈,因其家有萬貫之財,故而得了個“沈老萬”的外號。
沈老萬生有二子,長子沈多福,次子沈多才,因為兄弟兩人並不和睦,只好分家各過各的日子。
大少爺沈多福不願意離老宅子太近,於是搬到東城外一個村落重新安家,極少再回城裡。挨著沈多福家不遠,有個窮漢王老四,此人不務正業,卻長著一張能說能唱得好嘴,甭管你有多大的煩心事,只要王老四出現在跟前,管保不用一袋煙的工夫就能讓你破涕為笑。
沈多福在村中沒有幾個朋友,為了解悶經常把王老四喊到家裡,只為聽王老四山南海北胡侃。每每王老四來到沈家,沈家管保笑聲不斷。到了飯口,王老四就在沈家好吃好喝,臨走時還能得幾枚賞錢。要說這也是一種混飯轍的本事,不服不行。
以前聽津門相聲名家少馬爺說,他的父親馬三立年輕那會兒經常被有錢人喊去家裡,或妓館子裡說單口。說白了,沈多福喊王老四到家裡,無非就是請了個說單口相聲的來,只不過那會兒還沒有相聲藝人這個名稱罷了。
而王老四自知在沈家能佔便宜,因此對於沈多福百般迎合,表現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架勢。這也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有機會能跟大闊爺交朋友,誰又願意跟窮根子混哥們兒。
一天,沈多福要到鄰縣做一筆生意,想著一路上缺個說話的,於是在前一天晚上找到王老四,希望出門的時候讓他做個伴兒。
沈多福說自己明天起早就要動身,讓王老四千萬不要因為貪睡誤了時辰,明天五更時分準時到沈家拍門,千萬別耽誤了。
王老四知道這一路上有吃有喝,回來的時候還能拿賞錢,自然是忙不迭地滿口應承,保證不會誤時。
沈多福走了之後,王老四可睡不著了,他有睡懶覺的毛病,經常日上三竿他還矇頭大睡。他擔心自己因貪睡而誤了時辰,因此坐在炕沿上不敢閤眼。可人一旦有了睏意,就是用洋火棍兒撐著眼皮也沒有用,王老四晃晃悠悠地強打精神不讓自己睡,時不時給自己腮幫子上來一耳光子。可越是堅持著不睡就越是犯困,不知不覺還是睡著了。
再說沈多福那邊,早早起五更淨面吃飯,然後等著王老四過來一塊兒出門。可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有動靜,沈多福有些生氣,認定王老四一定是貪睡忘了時辰,於是背上裝有銀票的錢褡子,囑咐妻子沈張氏看好了家,他順道去趟王老四家,把王老四喊起來直接上路。
沈多福離開家門後,沈張氏看看天色仍舊昏暗,於是回屋去睡“回籠覺”。剛迷迷糊糊地要睡著,忽聽有人拍打院門,邊拍門邊呼道:“少奶奶,天就要亮了,大少爺起來了嗎?”
沈張氏趕緊坐起來豎著耳朵聽聲,聽出是王老四的聲音後,走出屋隔著院門對王老四說:“大少爺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早就出門了,他臨走的時候說好了到你家喊你,怎麼他沒到你家嗎?”
“沒有啊。”王老四在外面說,“我的確睡過頭了,醒了之後趕緊來你家,我沒見著大少爺啊。”
“這樣啊?”沈張氏說,“大概他臨時改了主意,獨個兒走了,你去追他吧,順大路走快一點準能追上。”
“好嘞。我這就去追他。”說完話,外面就沒了動靜。
沈張氏嘴裡數落著王老四回到屋繼續睡回籠覺,感覺也就是剛剛睡覺,外面突然又響起了拍門聲,這一次拍打得動靜又急又快,讓人聽了心裡毛躁的慌。
沈張氏氣不打一處來,歷來只有官差抓賊或是親屬報喪才會這個樣子拍門板,這是誰家的嘎雜子不懂事,敢來沈家撒野。她剛要到院裡罵幾句,就聽外面再一次傳來王老四的喊聲:“少奶奶,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大少爺,他他他,他讓人給殺了!”
一聽這話,沈張氏好懸沒背過氣去,趕緊開啟院門,只見王老四一臉驚慌,急火火地說:“我聽了少奶奶的話,加快腳步去追大少爺,哪知走到半路,突然聽到前面有人呼救,我聽出那是大少爺的聲音,飛腿直奔呼救聲傳來的地方跑過去,可等我到了之後已經晚了,大少爺橫在路上,身上都是血,已經斷氣了。一定是大少爺帶著銀票上路被壞人盯上,搶了銀子殺了人。我想把屍體揹回來,可是死屍就不能離寸地,我只好先回來給您報個信兒,您快跟我看看去吧。”
沈張氏此刻什麼也顧不得了,顛著三寸小金蓮跟在王老四身後,哭著趕到出事地點,只見已經有了許多圍觀者,丈夫的屍體躺在大路旁,身上好幾個血窟窿,死狀極慘。
地保趕到之後,讓人看好了現場,又派人去縣衙報官。縣官名叫魏玉石,是個較為幹練之人,帶著差役和仵作等人來到命案現場,待仵作詳細檢驗屍體之後,吩咐地保暫時找一口棺材將死屍收斂,待案件了結後再行處理。
隨後,魏縣令回到縣衙,發出飛籤火票,傳喚沈張氏和王老四到公堂問話。魏縣令詳詳細細地詢問了沈多福出門時的情況,包括王老四如何誤時,如何拍門,如何追趕等等與案情有關的細節。
沈張氏含著眼淚把經過仔仔細細地訴說了一遍,由於擔心自己因為過度悲傷而忘記了細節,還刻意重複了一遍。魏縣令又把師爺記下的口供一一詢問沈張氏,沈張氏一一點頭承認無誤。如此看來,沈張氏說的都是實話。
再問王老四,王老四也把經過詳細說了一遍。說完之後,魏縣令同樣把師爺記下的口供一一詢問,王老四一一點頭承認無誤。
突然,魏縣令用力一拍驚堂木,把王老四嚇了個激靈。
魏縣令對王老四喝道:“好你個大膽的王老四,殺人者明明是你,你還假裝無辜,倘若如實招出你殺人的經過,本官尚可免了你一通打。如若執意不肯說實話,那就別怪本衙的板子無情!”
王老四滿口抵賴,堅稱沈多福之死跟他無關,反問魏縣令因何認定他就是殺人兇手,別是為了自己的好名聲就要誣陷好人。
魏縣令冷笑道:“大膽王老四,你的詭計可以瞞得了別人,可絕對瞞不過本官,本官這就指出你的破綻,讓你心服口服。”
王老四不服不忿,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聲言自己無辜,根本沒有破綻。
魏縣令說:“首先,你既然沒有殺死沈多福,為何去沈家拍門時卻已經知道沈多福不在家,而直呼少奶奶?依照禮節,男子去找男子辦事,哪有到了別人家,不直接找主人反倒先找人家女眷的道理。”
此言一出,王老四頓時變顏變色。
魏縣令接著又說:“其次,沈多福在前一天晚上,只告訴你他要出門,並沒有告訴你他身上攜帶銀票,你又怎麼知道路上有剪徑小賊為搶奪銀票而殺人呢?你一定是追上沈多福後見其錢褡子之中有銀票,於是因貪財而生毒計,趁其不備將其殺死,這也就是為何在屍體上找不到打鬥以及掙扎痕跡的原因。因為你是出其不意,是在沈多福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將其殺害,故而沒有打鬥與掙扎痕跡。殺死沈多福後,你把裝有銀票的錢褡子藏好,再裝模作樣地跑去沈家拍門,你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有料到少奶奶三個字出賣了你。”
王老四還要抵賴,卻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魏縣令見他嘴硬,於是讓人打他四十板子。
板子一打,大羅真仙也要散了架,王老四知道無法脫罪,不想吃苦頭,只好說出實情認罪伏法。
他說自己本來沒有歹心,正在熟睡時沈多福去敲他家的門,他趕緊出門陪著沈多福上了路。路上透過交談才知道沈多福的錢褡子裡面有不少銀票,他前些日子因為賭輸了錢欠了不少債,這幾天債主子追得緊,他正發愁沒法還債,知道了沈多福身上帶著銀票之後,陡生邪念,趁著沈多福沒有防備,用隨身帶著的一柄尖刀從其後心處紮了進去,緊跟著又補了幾刀,搶走錢褡子,埋在附近的一片樹林裡面,然後快步趕回沈家拍門,假裝自己剛睡醒,並沒有見過大少爺。可沒想到因為自己做賊心虛,而忘了正常的禮數,直接開口喊少奶奶。更沒想到就因為自己的這個疏漏,而讓魏大人識破端倪,他心服口服,無言以對,甘願服罪。
至此,一樁因“少奶奶”三字而破獲的謀殺案完結。藉此案不難看出,生出邪念往往只在瞬息之間,而致使邪念生出的誘因,無外乎財、色二字,王老四若不是貪財,也不至於害了沈多福的性命,而他自己也為此付出代價,這便應了“害人之人終害己”的老話。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也不至於忘了禮數,而直接撥出“少奶奶”三字。
而魏縣令的英明也值得讚揚,若非他是個清官,又是個有心之人,恐怕這件案子也不好了結,王老四大有可能逍遙法外,而沈多福也就只能白白喪命。自古清官難得,能遇到魏縣令這樣的清官,又何嘗不是歙縣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