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扎著軍官皮帶，帽子上戴著紅星，那裡人人喜歡她。她像個小元帥，深為自己有個‘土匪’父親而驕傲。”
這兩句話出自戰地記者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又叫《西行漫記》）。80多年前，斯諾如實地記錄了他在延安看到的這一幕。隨著此書的風靡，他筆下這個“小元帥”的形象引起了國內外很多人的關注。
2000年，年邁的她在美國參加一次國際研討會時，還有老外問她：“您是不是那個小元帥？”已是71歲的她堅定地回答：“是的，我父親是劉志丹”。
她叫劉力貞，劉志丹將軍唯一的女兒。
斯諾看見她的時候，是在1936年。那一年，她還不滿7歲。那一年，她失去了一直拿她當寶的父親劉志丹。
劉志丹將軍的犧牲，讓身在延安的毛澤東和周恩來都深為震動，中央在1936年為將軍定下了一項沿用至今的規定。而其賢妻同桂榮、女兒劉力貞的人生，在他離世後又有了什麼改變呢？本期筆者用最真實的筆觸，帶大家瞭解這段塵封的往事，這是一段關於愛和堅守的往事。
一：劉志丹犧牲，中央下規定
劉志丹出生在陝西北部的黃土高原上，原名叫劉景桂，志丹其實是他的字。
外國人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中國的“現代俠盜羅賓漢”。這個稱謂裡，有一股俠氣和膽氣，而這也是劉志丹的人生底色。而在紅軍隊伍裡，劉將軍絕對是一個能文能武的全才。
劉志丹畢業於黃埔第4期，是炮兵科的高材生。因為成績太優異，1926年7月他就帶著兩個連的兵力，參加黃埔生北伐，從此開始了10年戎馬生涯。而後的3次反“圍剿”中，他越打越勇，和其他同志們一起，一手創立起陝北紅軍和陝甘寧根據地。
在陝甘寧的老百姓眼裡，劉志丹是很有威信的。老戰友宋任窮晚年回憶過這樣一個場景：那天，部隊進到神木等地，當地老百姓聽說劉將軍來了，都從十里八鄉趕來看他。有個老太太眼睛看不見，便擠到前面拉著他，把他從頭摸到腳。而劉將軍就站在那兒，一個勁地向她問好。
以這樣的戰功和威信，人們都說如果不是犧牲得早，開國元帥裡應該會多一位。1936年4月，劉志丹在東征戰役中犧牲，年僅33歲，中彈後他說的最後一番話是：不要管我，趕緊請宋政委來指揮……消滅敵人……
對於劉志丹的犧牲，中央是極為震動的。周恩來聽到訊息後落淚了，他沉默許久後，說了“重大損失”4個字。而毛主席，則悲痛地表示：“我到陝北只和劉志丹同志見過一面……”
此後，中央為了紀念他定下了一個規定：將其出生地陝西保安縣改名為“志丹縣”。這一規定，沿用至今。
其實多年來，毛主席等領導都是不建議以個人名字為地名的。建國後，李達同志曾請示毛主席是否可以把“湖南大學”改名為“毛澤東大學”時，被主席堅決地拒絕了。
但志丹縣這個名字，卻被保留了下來，80多年不曾變過。這一點跟山西的左權縣一樣，左權縣是1942年9月，為紀念左權將軍更名的。
二：妻終身不改嫁
談到劉志丹的犧牲，很多人都在說這是陝甘寧根據地的損失，卻往往忽略了對其妻女的影響。劉志丹的妻子叫同桂榮，丈夫犧牲那年她才31歲。而在後來63年的歲月裡，她完成了由一個普通婦女到一代巾幗的轉變。
同桂榮出生於1905年，比劉志丹小兩歲，家在毗鄰保安縣的吳旗縣。在那個年代，關係好的兩家人定娃娃親是很普遍的事情，劉家和同家算得上是世交，所以自小同桂榮就和劉志丹定了娃娃親。
到了適婚年紀，家裡人便催促著兩人成親。那時候劉志丹還在外求學，只能利用假期的時間和同桂榮成親。同桂榮和那個年代的很多女子一樣，沒讀過書，也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乳名“秀女”。
但劉志丹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讀書人，在他看來男女就應該是平等的，妻子怎麼能沒有名字呢？於是在結婚後，他專門給妻子取了名字“同桂榮”。
結婚以後，同桂榮可謂是既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嫁了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憂的是自己沒有讀過書，也不識什麼字，她怕劉志丹會嫌棄自己。
但同桂榮的擔憂並沒有成為現實，劉志丹對這位新婚妻子並沒有絲毫嫌棄，相反在知道妻子的擔憂後他還主動請纓當起了“老師”，教妻子讀書寫字。
只是這樣其樂融融的新婚生活沒過多久，劉志丹又要回學校讀書了。離別總是充滿愁緒和不捨，同桂榮同樣如此，她是個不善言辭的女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丈夫表達自己的牽掛，於是就想為他做雙鞋。
但同桂榮原本家境貧寒，在孃家時一直在地裡幹活，沒怎麼做過針線活。所以在做鞋的時候，她遇到了難事，那就是怎麼裁剪鞋樣。正好這件事被劉志丹知道了，他當即拿出一張紙在腳上比劃一番，不一會兒就幫妻子裁出了需要的鞋樣。這也讓同桂榮對丈夫有了全新的認識，原來讀書人也會做這樣的事。
此後，劉志丹在學校參加了革命，開始為了革命四處奔走。
夫妻兩聚少離多，留在家裡的同桂榮能為丈夫做的就是照顧好一家老小，不讓丈夫有什麼後顧之憂。在此期間，劉志丹回家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回家基本也都是因為革命需要。每次劉志丹和同志們開會的時候，同桂榮都會為他們站崗放哨。
革命總是充滿危險，這危險不僅是針對革命者自身，也會牽連到家人。所以劉志丹也曾問過妻子：“如果敵人抓走你怎麼辦？”同桂榮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她知道丈夫做的事情，是為了像她這樣的普通老百姓翻身過上好日子，於是她果斷地說道：“願殺就殺吧，問啥我就說不知道。”
而事實證明劉志丹的擔憂不無道理。
1934年，國民黨在陝北發動大規模“剿共”行動，為了保留革命火種，時任陝甘邊軍委主席的劉志丹帶著部隊開始轉移。但國民黨反動派早已將劉志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既然抓不到劉志丹，那麼就抓住他的家人，反動派貼出告示，懸賞捉拿劉志丹的家人。
好在有熱心群眾提前到劉志丹家裡通風報信，一家人才早早躲了出去。反動派到了劉志丹家沒找到一個人影，一時間也是怒火中燒，不僅一把火將劉家的房子燒成了灰燼，更是把劉家的祖墳都給毀了。
當時同桂榮帶著年僅5歲的女兒劉力貞躲在一個山洞中，一躲就是八天八夜。在這八天裡她們就靠著一把炒麵充飢，渴了就喝山水和雨水。關於那段經歷，多年後女兒劉力貞是這麼回憶的：“洞裡陰森潮溼，到了晚上風在洞外吼，野狼在山崖上嚎……。”
值得慶幸的是，最終游擊隊員找到了母女二人，把她們帶回了陝甘寧根據地。
至此，這個家終於迎來了短暫的團聚。雖然戎馬倥惚的劉志丹還是經常來去匆匆，但比起原來在老家的時候，劉志丹能夠陪在妻子和女兒的身邊的時間無疑多了不少。
而同桂榮也開始了從一位普通婦女到一代巾幗的轉變。她也追隨著劉志丹的腳步參與到了革命工作中，擔負起根據地婦女組織和後勤工作。
那時候，在根據地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同桂榮的身影，有時候她幫著炊事班的同志一起做飯，有時候她又輾轉各處為戰士們縫補衣服，大夥兒都親切地稱呼他“劉嫂子”。
1935年中央紅軍抵達陝北，那時候已經臨近冬天，天氣十分寒冷。有一天同桂榮注意到，在這麼冷的天氣下，毛主席竟然只穿著一雙單鞋。要知道毛主席是南方人，對北方的寒冬本來就不是很適應，現在穿著單鞋其中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於是她專門找到賀子珍，詢問原因，這才知道，毛主席原本是有一雙棉鞋的，但是在長征的時候主席的腳凍壞了，天氣一冷腳就又腫又疼，原本的棉鞋根本穿不進去。
同桂榮聽到這個原因，當即就讓賀子珍將毛主席的鞋樣找給自己，回去後就開始忙活，經過三天三夜的趕工，一雙又大又軟的棉鞋就送到了毛主席面前。
新中國成立之後，毛主席邀請同桂榮吃飯的時候，還曾專門提到過這件事，說：“劉嫂子在瓦窯堡給我做的那雙棉鞋，又綿軟又暖和，穿在腳上舒服極了！”
毛主席的女兒李敏和同桂榮也有著不解之緣。李敏出生的時候，還是同桂榮幫著接生的。當時延安條件艱苦，但李敏出生時，同桂榮早就為她準備好了嬰兒用的小被子、小衣服。後來，李敏被送到蘇聯，此後兩人40多年未曾見面，但再見的時候，李敏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深情地喚她“劉媽媽”。
可以說那段時間，同桂榮的生活充實而又幸福。只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幸福會是那麼短暫。
1936年4月14日，劉志丹在山西中陽縣三交鎮戰鬥中犧牲，年僅33歲。當時同桂榮正好患病住院，組織上唯恐這個噩耗對她造成更大的打擊，並沒有第一時間將這一訊息告知她。
直到4月23日，組織上舉行了劉志丹烈士的公祭大會，周恩來專門到醫院去探望同桂榮，將這一噩耗告訴了她。同桂榮乍聽到這個訊息，怎麼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自己的丈夫才33歲啊。
悲傷過度的同桂榮一度昏了過去，她多想在丈夫的追悼會上再見他最後一面，但身患重病的她實在沒有餘力，最終無奈錯過了丈夫的追悼大會。
在那樣的年代，丈夫犧牲，一個弱女子帶著孩子生活有多難可想而知。也不是沒有人勸過同桂榮改嫁，但是愛過英雄的她，心裡又怎麼裝得下別人，對於那些提議，她都一一拒絕了。
晚年的同桂榮，總是拿著丈夫的遺照一遍遍端詳。於她而言，那個風華正茂的男子從來不曾離去，他始終在心裡陪伴著她，直到1999年病逝。
三：女兒不簡單
劉志丹一生曾有兩兒一女。長子出生於1923年，不過出生不到半年就因病夭折；次子出生於1935年，幾個月大的時候生病發燒，因沒有得到好的救治而也夭折了。
所以劉志丹真正成長起來的子女，只有女兒劉力貞一人，不過這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也吃了太多的苦。
1929年11月，劉志丹和同桂榮的女兒劉力貞出生。因為失去過一個孩子，所以劉志丹對這個女兒格外珍惜愛護，當時女兒出生時他正好陪在妻子身旁，26歲的劉志丹高興得像個孩子，對著妻子興奮地說：“咱們又有孩子了。”
在家裡的時候，劉將軍沒事就會掀開包裹著女兒的被頭細細端詳，看著她可愛恬靜的小臉，劉志丹越看越喜歡。
只是這樣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由於革命需要，劉志丹基本很少在家。照顧女兒的重任就落在了同桂榮身上。
同桂榮那時候要照顧的除了女兒，還有家裡的老人，劉志丹常年不在家，家裡的活計都要她來操持。所以那些年裡小力貞吃了很多苦，這其中既有生活的艱苦，就包括上文中提到的為了躲避國民黨反動派搜捕的逃難之苦。
好在這一切在來到陝甘寧根據地之後都好了起來。在根據地建立之前，劉將軍只在女兒出生的那段時間陪在他身邊。從那以後，他整整4年不曾見過女兒。
在根據地重逢時，小力貞已經4歲了。當母親指著面前高大的男子，說他就是自己的父親的時候，小力貞一時間還有點不知所措，畢竟在之前的4年裡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最後還是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小力貞才敢走到父親面前。當父親把她抱起來時，她才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雖然到了陝北根據地以後，能夠時常見到父親，但這所謂的“時常”在劉力貞的記憶裡也屈指可數。因為劉志丹經常帶著隊伍南征北戰，能陪在她身邊的時間真的不多。而在劉力貞的記憶裡，和父親相處的點滴，讓她記憶最深的有三件事：一誇、一打、一離別。
這“一誇”，是在1935年初秋，當時劉力貞跟著隊伍一起轉移。當時的她雖然只有6歲，但是多次的轉移經歷已經讓她學會了騎馬這項技能。
這一次，劉力貞和往常一樣單獨騎著馬，跟著隊伍一起前進。突然她騎的馬不知為何受驚了，開始胡亂奔跑。大人們遇到這種事都要驚慌，更何況是隻有6歲的小孩子。但劉力貞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靜，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緊緊地抱著馬鞍不鬆手。
等到劉志丹制服驚馬，他一時間也被小力貞的勇敢震撼了，當即說道：“這女子真厲害……到底是我的女兒，真膽大！”這是父親第一次在戰士們面前誇她，這番話也給小小年紀的劉力貞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後，她的成就對得起父親這番話。
而這“一打”是發生在劉力貞玩耍的時候。當時的根據地，小朋友也沒有什麼玩具，一位好心的戰士就幫劉力貞捉了一隻鴿子給她玩。
劉力貞那時候還小，也不懂事，就開始拔鴿子身上的羽毛。她並不知道這種行為會給鴿子帶來什麼樣的傷害，只是覺得好玩。
但當這一幕被劉志丹看到後，這個一向疼愛女兒的父親突然變了臉色，他不僅第一次大聲呵斥女兒，而且還打了她一巴掌。當時附近的戰友都紛紛勸劉志丹，說小力貞還不懂事，但劉志丹卻斬釘截鐵地說：“……要讓小孩子從小懂得愛。沒有愛心的人，和豺狼有什麼區別？”
說實話，這番話說得不可謂不重。當時的小力貞並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相反內心充滿了委屈，回到家後她還向母親傾訴。但母親的一番話，卻讓她明白了父親是為她好，母親說：“……他今天打了你，也是教你做善良的人呀！”
最後的這“一離別”則是發生在1936年1月。當時劉志丹接到組織命令，率28軍東征。雖然劉志丹已經習慣了南征北戰，但是離開女兒依舊是滿滿的不捨。臨行前夜，他緊緊地抱著小力貞，親了親她說：“你是爸爸的好女兒”。
在劉力貞的記憶裡，那個擁抱溫柔而用力。只是他們誰也不曾想到，這次一別，竟然會是他們父女的訣別。
不久後，前線傳來訊息，劉志丹犧牲。此時的劉力貞只有7歲，小小年紀的她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直到她看到母親哭暈過去，叔叔伯伯們都來探望，她才明白父親真的回不來了。
雖然從小失去了父親，但小力貞是在寵愛中長大的，叔叔伯伯們都很照顧她。這也就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在記者斯諾眼裡，她是一個“小元帥”的形象。後來，劉力貞被送到了延安讀書，在這裡她先後讀完了小學、中學、大學。直到東北解放後，她又被送到了瀋陽學醫。
畢業後，劉力貞成了一名極厲害的醫生。同事們都說她跟劉將軍很像，這裡的像並不只是指長相上，還包括她的“倔脾氣”。
60年代，陝西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災，一般伴隨著大災的往往還會有疾病。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派一支醫療隊前往陝北災區巡迴治療。
當時的劉力貞身患重病，體重只有70斤。多年在艱苦地區一線工作的她，治好了別人，卻累壞了自己。但聽聞這個訊息，她第一時間向組織毛遂自薦，她要到父親戰鬥過的地方去繼續“戰鬥”。是啊！那是陝西，是父親牽掛了半輩子的地方。
當時組織上擔心她的身體，但她只有一句話：“我是劉志丹的女兒，是父親讓我這樣做的！”看她態度如此堅決，組織上只能答應她的請求。
此後，劉力貞帶領著巡迴醫療隊的同事，足跡遍佈陝北的山山溝溝，治療了一位又一位病人。每到一處，陝西的老百姓聽說劉將軍的女兒回來了，都拿出家裡的雞蛋給她補身體。此後，為了報答這些可愛的老百姓，劉力貞就留在了陝北，一直從事醫療工作。直到1987年，她實在幹不動了。
2014年11月3日，劉力貞病逝。她走後人們才發現，她幾乎沒有給兒女留下任何值錢的東西。在她家裡，最珍貴的應該是那張掛在牆上的照片：劉志丹的照片。
如今在志丹縣城北的劉將軍烈士陵園，每天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他們用一整整鮮花，紀念這位文武雙全的硬漢。但筆者希望大家在紀念他時，不要忘記他的妻子同桂榮，是她用善良和堅韌，教育好了劉將軍的獨苗；也不要忘記劉力貞女士，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劉將軍的影子。
如今，新中國已經強大地立於世界之林。劉家後人們，也都在各行各業工作著。若將軍有知，當感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