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七月,張獻忠結束了在鄖陽、土津間三個月的避暑,圍淅川,逼南陽。老回回等部也出潛山、太湖群山間,縱橫馳騁,盤踞江北。
應天巡撫張國維為分擔責任,上疏請求割安慶、廬州、太平、池州四府,另設巡撫。
崇禎照準,另將河南光州、光山、固始、羅田、湖廣之蘄州、廣濟、黃梅,江西之湖口諸數縣盡歸屬安慶巡撫管轄,擢安廬兵備道史法為安慶巡撫,提督軍務,額兵萬人。
史可法聞命,派部將汪鳳雲大敗老回回等部於潛山。史可法自己也督師參與剿殺,安廬按察僉事湯開遠督安慶、廬州兩郡守軍協剿,老回回、左草五營的義軍於是轉往河南。
當時,山東、河南正鬧蝗災,民不聊生。夾河千里,炊煙斷絕,關鄉市集都成了廢墟。僅存沒有死光的百姓,為躲避官軍與義軍的攪擾殘破,紛紛隱藏在豐草深林之間,採摘草籽、野果當糧食,其狀慘不忍睹。
昔日的良田都變作了荒地,雜木叢生,田壠間的灌木,都有人的手腕粗細了。虎狼出沒叢草雜木之間,甚至大搖大擺地在官路上行走,一點都不躲避行人。
崇禎因為江北、河南戰況緊張,又派了禁軍勇衛營12000萬人,派太監劉元斌、盧九德及副總兵孫應元率領,赴援江北,與熊文燦會討流賊。
京營軍禁旅是朝廷精銳部隊,一到河南,便接連奏捷。京營軍副總兵黃得功,性情獷悍,驍勇善戰,他先是在舞陽、光州、固始擊敗遊蕩的義軍部隊,後又在淅川州的吳村,王家寨大敗老回回的部隊,威名遠震。
興州王馬世秀、混世王杜應金貝官軍氣勢非凡,怯心大起,於是聯合到熊文燦營中投降。
崇禎十一年初,由於京營軍屢戰屢捷,義軍十幾股各自為戰,敗績不斷,首尾不能相顧,抵不住官軍越來越大的壓力,受熊文燦招撫的不在少數。
張獻忠在湖廣一帶與左良玉、陳洪範接戰多次,在鄖西一戰敗北,支援不住,便率部向河南地界逃來。張獻忠東來,京營軍孫應元及黃得功並沒有什麼驚慌,倒是闖塌天劉國能坐立安。劉國能和張獻忠雖同屬義軍,但兩個人的性情卻怎麼也合不來。
劉國能是庠告出身,被環境所迫,率爾為盜。他是讀書人,見解較其他義軍將士開闊,於是從群雄中脫穎而出,自領一隊人馬,獨當一面。而八大王張獻忠儘管也念過幾天書,可是他骨子裡卻是江湖豪客的氣質,與讀書人格格不入。
張獻忠詭譎狡詐,深為闖塌天所不喜,以前兩個人各領一支人馬,各行其事,誰也不管誰的事,倒也不怎麼摩擦。
如今,劉國能新為孫應元、盧九德所敗,元氣未復,見張獻忠率軍到來,自不免心驚肉跳,恐怕被張獻忠趁機兼併。
劉國能讀過幾年詩書,腦子裡殘存了不少忠孝節義的念頭,只因為一直沒有機會投降官軍,這才蹉跎至今。他見熊文燦大張旗鼓地吹噓招撫,早就動了接受招撫,為朝廷效力的念頭,現在見張獻忠大軍前來,又多了一種害怕為之吞併的擔憂。兩方面因緣和合,於是劉國能下定決心收撫。
恰在這時,張獻忠到了,邀劉國能一起入河南,擊孫應元、盧九德的京營軍。劉國能道:“國能為窮困所迫,鋌而走險,殊無割地稱王、奪取天下之意。十年東西奔波,困頓已極。當今天子體念我等苦衷,特命熊文燦招降咱們,盡棄前嫌,過往不咎,國能豈能再執迷不誤?!”
張獻忠聽劉國能今天說話口氣不對,心下大疑,草草寒溫幾句,便轉歸本營。暗地裡仔細打聽,才知道劉國能正在接洽商議受撫,這才釋然。
張獻忠本是豁達之人,既與劉國能道不同,便不再相強;又念大家都曾闖蕩江湖,有兄弟結義之詣,若趁此機會相攻,又不免為其他義軍所不恥。於是張獻忠便離開了隨州,前往河南。
張獻忠一走,劉國能立刻招集手下十四哨首領,宣佈受撫的打算,諸將或贊同或反對,意見不一。劉國能自己決心已定,京不強人所難,不願遵從的兄弟儘可以趁早離開,各奔前程。那些首領們征戰十年,早忘了耕種之事,覺得就這樣闖蕩劫掠的生活十分愜意,聽劉國能要降官軍,均以為不可思議。
第二天,劉國能點檢人馬,赴隨州請降時,手下十四哨近60萬人馬去掉了十分之九,只留劉國能的中營親軍五千人隨行。
熊文燦自頒佈招降之命以來,受撫的不過是些零星小股,很難令皇上滿意,這次劉國能的到來,很令熊文燦興奮了一陣。闖塌天劉國能實力名聲雖比不上張獻忠、老回回、李自成,但也說得上是在義軍中舉足輕重的大股之一,如果真能收服了劉國能,那絕對是一件大功勞。
劉國能到隨州,熊文燦迎出。國能在熊文燦前跪倒,說道:“罪民劉國能陷於不義將近十年,賴明公於生,敢不捐生以報。願將所有部眾納入軍籍,罪民本身也願隸屬明公麾下,效命於朝廷!”熊文燦大喜,勸慰勉勵了劉國能一番,並給他守備的官職,隸屬於左良玉管轄。
劉國能的受撫,大大鼓舞了熊文燦,越發使他認定招撫是一條好策略。不用一兵一卒,不動一刀一槍,就安定了這麼一支龐大的流賊隊伍,可謂功績卓著。受這次招撫成功的影響,他隨即派特使翁人吉拿著他招降的手諭去張獻忠營中勸降。
張獻忠在湖廣與河南邊界遊蕩,和一支700人的官軍相遇,將其團團圍在核心,幾乎全部殲滅。詢問殘存的軍卒,知道是入援湖廣的軍隊,準備增援左良玉與陳洪範二軍。
張獻忠忽然心生一計,乃命手下新入夥的軍帥潘獨鰲扮作領隊副將的模樣,又命700義軍將士換上官軍服裝,挾降兵要賺取南陽城。張獻忠本人也扮作小小模樣,混雜在軍士之中,以防不測事件發生。
潘獨鰲是張獻忠新近招攬的秀才,此人機警多智,有遠志,然而心胸不寬,性情險刻,本非良善之輩。他因與人爭訟不贏,被知府打入囚牢,受了不少磨難。經過多方營救,他才獲釋出獄,思量報仇雪恥,於是投了張獻忠。入義軍之後,就帶領一眾人等突出本縣,將宿日仇家及縣官統統殺死。
潘獨鰲留心時務,常思有一番作為,見到張獻忠之後,口若懸河,將自己平日所學盡皆展示在張獻忠面前。張獻忠營中人物,大多粗疏寡學,野性難馴,與他們相比,潘獨鰲儒雅風流與眾不同,張獻忠於是將他倚為心腹。
賺城的隊伍打著官員旗號,每個人都乘精騎,風馳電掣一般趕到南陽城外。時間已是深夜,張獻忠的探報打聽到周圍附近沒有其他官軍出沒,放下心來。於是他們命部下人等屯於南關,等第二天一早再叫城。
第二天,假扮的官軍大搖大擺地踱到南陽城下,趾高氣揚地叫城。城上軍兵驗過軍符無誤,便放下吊橋,開城放行。
正在這時,遠處煙塵滾滾,人喊馬嘶,又一隊人馬趕到了。為首的一員將領,素面長鬚,虎目鳳眉,正是左良玉。
原來左良玉以前一直在深山老林中追剿義軍,兵不卸甲、馬不離鞍,既飢且乏,這次見境內流賊稍稍平息了一些,便想趁此機會,到附近城中休整一番。
這天路過南陽,便要在南陽城稍事休息,卻未曾想到已經有一隊官軍正在叫城。
左良玉年紀並不是很大,卻已經久經沙場了。他見那些叫城的兵將,雖然都穿著官軍的服色,但舉中動作總覺著有點彆扭。懷疑心一起,他提馬向前,朝潘獨鰲面前靠攏來,用馬鞭指著潘獨鰲道:“你是哪裡來的?”
潘獨鰲剛加入義軍,哪裡認得出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左良玉?!他一路威風凜凜,趾高氣揚,一見左良玉這樣不客氣地對他說話,心裡不痛快,便問道:“你憑什麼問我?你是哪裡來的?!”
左良玉見這小小的副將連自己都不認識,疑心大起,當下也不生氣,冷冷說道:“我是左良玉,閣下是誰?”
張獻忠早就認出了左良玉,預感到大事不妙,趁此時機,急忙躥到前面,向後拉潘獨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道:“既是左大帥到了,咱們迴避,迴避!”
潘獨鰲不認識左良玉,可是左良玉的名字耳朵裡卻早就灌滿了。他急忙順著張獻忠的一拉,勒轉馬頭。左良玉高聲喝道:“站住!”
他如不喊,潘、張兩個人還撐一撐門面,緩緩退下,聽左良玉這麼一喊,他們立刻揚鞭策馬,拼命逃竄。
羅岱就跟在左良玉的身後,認出說話的小率恍惚就是張獻忠,立刻策馬追來,喝道:“張獻忠狗賊,往哪裡跑?”這一喊,張獻忠跑得更快了。
左良玉指揮官軍追殺過來,城中軍兵見左大帥趕到,也隨後跟了出來。張獻忠見官軍追得太緊,便勒馬掉頭來戰官軍,不提防左良玉一箭射來,正中他的眉心。
幸好距離較遠,箭射中時,力道已弱,不然張獻忠恐怕就交待在這裡了。
張獻忠痛不可忍,豪氣頓生。他一伸手拔下臉出的箭,拈弓反射左良玉。沒想到左良玉又箭射來,射中張獻忠右手手指,將他的手釘在了拿著的弓上!
張獻忠既痛又驚,又重新掉頭逃跑。大部分的官軍都是步兵,騎兵的馬也是參差不齊,遠遠比不上張獻忠隊伍的精騎,追出一段遠路之後,就只有左良玉、羅岱及百餘官兵跟上。
張獻忠的人馬倒有200餘騎,他見有便宜可佔,大呼一聲:“弟兄們,掉頭殺官軍呀!”喊著,便直衝左良玉殺來。
左良玉看到張獻忠這樣驍勇,也暗自心驚,舉刀和張獻忠戰到一處。張獻忠眉心中了一箭,血流滿面,粘呼呼的極不舒服;手指差一點就被射斷了,現在舉刀招架,痛苦不堪。沒打一會兒,張獻忠抵敵不住,堪堪落敗。這時左良玉舉刀劈來,他射閃不及,刀從左頰掠過,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
左良玉一擊得手,乘勢又舉刀劈,眼見張獻忠性命不保。這時,一員義軍將領衝了過來,救下了張獻忠。獻忠一瞧,是一堵牆孫可望。兩個人也顧不上交談,雙雙躍馬逃走了。左良玉連嘆“可惜”,也無可奈何。
這一次交戰,張獻忠的800精騎失掉了九成,他自己也多處受傷,險些喪命。
張獻忠率幾十騎殘兵回到大營,連夜開拔疾馳數百里,趕到光化,擊潰沿江守軍,從水淺處踏漢水而過。他又乘勢奪了漢水西岸、光化下游的谷城,暫且不再遊動劫掠,靜息養傷。
河南一行,張獻忠元氣大傷,便也動了受撫的念頭。不幾日,京營兵在光州、固始間大敗義軍的訊息傳來,張獻忠愈發感到孤立,於是也想暫時受撫,避一避官軍風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