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元旦,天子朱由檢比平時更早就上朝了,除了近身侍衛和太監外,御座旁只有一個手執金吾的禮官站班,天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啟奏萬歲,群臣由於沒聽到鐘鼓聲,認為聖駕還沒有出來,所以遲到了。”執金吾者躬身啟奏。
“那就當即鳴鐘,開啟東西門讓他們馬長進來!”天子不悅地宣諭。
執金吾者下去傳旨,鐘聲響徹了紫禁城,文東武西列班進入的兩扇門也敞開了。但是等了一會兒,文武百官仍舊不見一個進來。天子有點焦躁地對身邊的司禮太監說:“那就先去謁太廟,然後再歸來受朝賀吧!”這是年年元旦例行的禮節。
司禮監去到長安門別傳旨時,發現御駕外出所需的鑾輿駕馬和儀仗隊的一百多匹馬都還在御廄中,沒預備好。但是天子已經傳下諭旨要先去謁太廟,金口一出,怎能等待,於是,只好把長安門外文武朝臣所騎來的馬一齊驅趕到端午門裡,打算暫時用以代替御馬。沒想到這些馬各有其主,而且完全沒受過練習,嘶喊雜沓,跳躍不受羈勒。司禮監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回稟,為了皇上的安全,仍是等一等吧!
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發生過的,既然如斯,天子只好無奈地又改變了他的旨意——仍是先受朝賀再謁太廟。他端坐在太和殿正中的御座上,第一次親眼目睹冠帶煌然的文武百官,在持續不斷的鐘聲中,從東西二門梭巡而入,倉皇跪拜,亂作一團。這是他繼續皇位十七年來所僅見的。
經由一番折騰,天子對於這看不出有涓滴喜氣的元旦日朝賀大典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接著,一陣溘然而起的大風狂卷而來,黃沙撲面,氣候灰暗,對面不見人,於是決定連太廟也不去了,宣諭退朝。滿懷心事,鬱鬱不樂地在風沙中試探著回到寢宮去。
他屏退了妃子和太監們,依照近年來每碰到拂逆時的慣例,沐浴更衣,焚香祝禱,虔誠地哀求天上神佛降臨乩壇指示國是。
這就是1644年,大明崇禎十七年甲申,天子朱由檢所渡過一生中最後一個元旦日的早晨。
上面所說的經由,看起來好像很有失體統,不像一個已經立國二百多年的王朝所應泛起的狀況。但是,比起隔不到一百天後的三月十八日,的大順軍前鋒已破京師外城時,天子在統一地點,統一時間,親手撞鐘而文武百官不見一人到來,要好多了。
相對的,再過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大順王李自成攻佔北京,進駐紫禁城,崇禎天子朱由檢已在煤山自縊。同樣的這些文武百官,從前一晚就露立在長安門外,氣候甫明,不待鐘響就爭先推擠蜂擁而前,要爭得首先朝賀新君的頭籌。因為人數太多,爭先恐後太過猴急,這一群侯王將相還被守門的闖王兵卒亂棍撲打。
短短不到一百天,紫禁城的皇宮中,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物,泛起如斯不同的演出,這就是所謂的“改朝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