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妥帥 來源:美篇App
這是一封帶著戰爭硝煙的蘇州新蘇師範學校發給母親批准參加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通知書,正面套紅是蘇州新蘇師範學校團委通知。反面是在抗美援朝的父親1956年5月12日回書勉勵:願您保持光榮,繼續進步。這是一封多麼機緣巧合的信,見證了他們在抗美援朝戰火中結下了一世愛情。
1953年3月中旬,“三八線”戰情緊急,停戰談判形勢嚴峻。為配合談判爭得主動權,志願軍發起了“夏季”反擊戰。1953年5月13日,志願軍21軍奉命隸屬20兵團輪戰入朝參加東線反擊作戰。
父親當時在志願軍21軍63師188團3連當文化教員。部隊當時正在中線中間地域進行戰備訓練,突然奉命以急行軍向“三八線”開進,參加了“夏季”反擊戰。
經過三夜急行軍終於到達了“三八線”二線陣地,這裡是臨時部隊集結地,半山坡有簡易的茅草房、戰壕、交通壕、防空防炮洞等工事。距離一線陣地10餘里地,敵飛機聲、炮彈爆炸聲都聽得很清晰,夜間各種照明亮光也看得見,美軍飛機一批次、一批次從戰士們頭上向北飛去。
在這裡休整了三天,做了大量的戰前準備工作,進行了深入的政治思想動員,糧彈等物資裝備得到補充,黨(團)員,班、排、連都積極做好了英勇殺敵,為人民立功的準備,每個人口袋上都作了個人資訊的儲存記載,求戰情緒十分激昂,戰壕裡指戰員手裡捧著祖國的慰問手冊,面對毛主席像宣誓,都決心在“夏季反擊戰”中為我部隊入朝打好第一仗。所有部隊被要求一律輕裝上陣,只帶彈藥和三天的乾糧(壓縮餅乾),其他棉被等個人物品全都留在二線陣地上,各種戰前準備工作已經就緒,部隊隨時準備開赴一線陣地向敵人發起進攻。這時,前線傳來好訊息,友鄰部隊反擊戰很順利,一舉攻佔敵方陣地,比預想完成任務的時間縮短了。此時我方的部隊轉為接替東線部隊防禦陣地,守衛在東線文登裡兩側高地上。我方的正面是美軍在防守,中間只有一條小溪相隔,處於對峙狀態,雙方陣地最近點僅相距80米。
7月27日這一天,敵人活動比往常更頻繁,炮火從前沿向我縱深陣地、道路口、山口不停地轟擊,尤其是夜幕來臨時炮彈鋪天蓋地亂轟一陣,前沿機構火力也很猛烈。188團作為一線部隊也從未見過如此陣勢。晚上9時50分,全線槍炮聲驟然停止,各種照明彈也不見了,天上除了有幾顆星星在閃爍,整個“三八線”上一片漆黑,頓時非常寂靜,靜得第一次能聽到青蛙、蟋蟀的叫聲,大家都被這一突如其來的場景弄懵了。後來團部打來電話說,今晚10時整是全線停戰協議生效的時刻。這一夜很平靜,但大家思潮起伏,心緒難安,誰也睡不著覺,總是不相信真的停戰了。
7月28日早上8時開始,交戰雙方從實際控制線各後撤兩公里,在72小時內撤完,並將前沿的坑道、貓耳洞炸燬、封死,剩餘糧彈等物資撤運到後方陣地。在“三八線”附近四公里寬的區域內,建立起非軍事分界線,由雙方組建200人的警備連負責軍事分界線內的行動,我軍整個一線部隊全部從坑道內搬出,在陽光照耀的山坡上開始自建茅草房。真的是停戰了!
記得母親說:“那時朝鮮戰場很艱苦,父親在1953年參加抗美援朝“夏季”反擊戰時,因部隊向三八線長途奔襲,急行軍有時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為躲避敵機轟炸,經常長時間浸泡在冰冷河水裡,又經常急行軍,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大腿走的都腫了,雙腿患下嚴重的風溼病和靜脈曲張。
母親那年17歲,剛剛考入蘇州新蘇師範學校幼兒教育系,中國人民志願軍打退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朝鮮停戰協定在板門店簽訂的大捷傳到國內,舉國歡慶。母親上街買來毛線,連夜趕織出厚厚的圍巾,寫了一封感情真摯的慰問信寄給抗美援朝前線最可愛的志願軍戰士。
1953年8月祖國親人慰問團到朝鮮前線慰問,贈給每名志願軍將士一袋慰問糖果,還有來自祖國人民寄來的慰問信,正巧父親連隊指導員胡桐(父親在抗美援朝時有生死之交的戰友,後轉業在北京市中國紡織工業部機械司)將母親寄過來的慰問信和毛線圍巾分給了父親。父母從此就鴻雁傳書,還互相寄了照片。那封見證著父母在朝鮮戰火中凝結著情愫的入團通知書上的勉勵信,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更顯得珍貴。
母親事後回憶說“我們通訊5年多。1958年,他回國後來到南京下關升安裡我家裡(那時母親在蘇州新蘇師範學校已經畢業,分配在南京下關區機關幼兒園上班),我們才算見了第一面,沒想到二人見面後感覺要比在書信交往時還情投意合,我父母(我外公外婆)對這個志願軍毛腳女婿也甚是滿意,定下這門婚姻,結下了一世情緣。
為什麼稱父親為毛腳女婿呢,聽母親講那天相親父親特地穿著新軍裝來家的,中午外公特地請父母在下關惠民橋附近的小吃店吃小籠包。落座沒多久,三屜小籠熱氣騰騰地出現在面前,竹味清沁,餡香誘人。在店內霓虹燈光的映襯下,竹屜上的小籠包皮薄而透亮,色白而潤澤,褶細而均勻,口凹而小巧。細密的小褶在頂端聚攏收口,香味隨湯汁從凹口處微微溢位。
蘸好醋之後,母親還一直告誡父親,在動口開吃小籠包之前,還有個重要技巧要掌握。“輕輕咬破皮,慢慢吸湯汁,小籠包的精髓就在湯汁裡!”
哪曉得父親對著香氣撲鼻的小籠包一口咬下去,撲哧一聲,小籠包的“精髓”差點兒燙傷了嘴巴,還噴濺了一身,狼狽至極。沒人介意父親的窘相,外公更是不以為意,沒有半點責怪之意,反而看中父親的實誠坦蕩。
”婚禮是在父親所在部隊63師188團抗美援朝回國後參加北京地鐵施工駐紮地北京軍事博物館附近營區舉辦的,當時已經188團團政治宣傳股幹事的胡桐證的婚,連主持部隊施工的副師長都參加了父母的婚禮。
1959年7月哥哥在南京鼓樓鐵路醫院出生。照片上的母親懷抱著哥哥,面帶幸福的微笑。1960年7月母親放棄了南京下關區機關幼兒園舒適的工作環境,將哥哥託付給外公外婆撫養,隨軍來到63師駐地太原市63師師機關幼兒園,當了一名部隊幼師。
母親調到63師師機關幼兒園時,幼兒園剛剛籌建,百廢待興,只配了一名指導員。母親是蘇州新蘇師範學校幼兒教育系畢業的高才生,到師幹部科報到後,可以說是業務上說了算,成了工作中的大拿。到地方師範去招保育員、製作課桌椅、購買玩具、制訂教學計劃,師幹部科全讓母親負責。就這樣張羅時間不到一個月,師機關幼兒園就張燈結綵開張了。在我的記憶裡63師幼兒園像上海迪斯尼樂園,有滑梯、翹翹板、鞦韆、木馬等玩具,牆上畫著白雪公主、米老鼠、七個小矮人等卡通,有如進入夢一般的童話世界,我真懷念上部隊幼兒園幸福的童年時光啊。
1961年8月我也在南京鼓樓鐵路醫院出生,一直幸福地跟隨父母在部隊大院裡生活,而哥哥一直在南京由外公外婆帶大。1964年5月弟弟也在南京市鼓樓鐵路醫院出生。
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曾聽母親對我講過一件進京找父親的軼事。1961年12月母親懷抱襁褓中的我,從榆次乘火車到正在北京地鐵國防施工的父親部隊探親。提著裝滿尿布和換洗衣服的大皮行李箱母親下了列車,在北京前門出站口母親沒有望見接站的父親(事前已軍線電話告之父親),這時剛好碰到和父親同63師司令部作訓科王參謀也乘這趟車出站,王參謀停下來問明情況,安慰母親彆著急,等他去附近會一個朋友後,再帶母親和我去部隊駐地,並把一個大行李箱放在母親跟前讓幫忙照看。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半個小時過去了……,等王參謀左等右等不來,也不見父親的影。這節骨眼上忙中添亂的我又在母親懷裡搗亂拉起屎來,讓母親那個心急如焚哪……。幫我換完尿布,母親一不做二不休,把我用布帶捆在胸前,兩手提上兩個大皮箱到公交站,輾轉來到部隊營房找到父親宿舍,父親這也從火車站接站回來。原來父親沒接到我們是因為接母親打的軍線電話時聽錯了車次。
1967年父親所在部隊63師移防到陝西寶雞市,父親已任師司令部管理科副科長,母親任師機關幼兒園園長。
1970年的冬天,我和母親、弟弟從媽媽工作的地方陝西寶雞市,來到了父親所在的部隊,甘肅省平涼縣。母親被安排進了駐地的國防工廠工會當幹事,弟弟和我在離大院5公里的縣完小和縣中學繼續上學,歷時六年(此段難忘經歷在《記憶中的部隊大院》散文中有描述)。
母親是一個要強而大公無私的人,可以用我記憶猶新的一件事來證明。那是1974年7月驕陽似火,母親工作單位平涼縣紅峰機械廠大禮堂竣工落成了,受廠領導指派,母親帶著工會幹事陸世德和曲富蓉前往上海採購幕布。那時候是計劃經濟時期,買什麼都是憑票供應。採購幕布的程式是先買布,這麼大塊幕布一般裁縫弄不了,只能找廠家縫製。到哪採購呢?離開平涼時三人是一籌莫展無計可施啊。
在駛往上海的列車上,母親看到列車上蓋著鐵路標誌的窗簾布恍然大悟,對陸世德說,我們何不去到專制幕布廠家去定製,陸幹事說:上海我們人生地不熟二眼一摸黑,哪個才是專制幕布的廠呢?母親這時已成竹在胸,對陸幹事說:我們先到上海的劇院去參觀,打聽他們的幕布是在哪做的,咱們來個按圖索驥。
到上海後母親帶他們來到上海兒童藝術劇院,母親向劇院領導亮出證明講明來歷,劇院領導對三線工業建設大加讚賞,表示以實際行動支援國家三線建設,由他們劇院負責定製幕布事宜。一個星期後,漂亮大方經濟耐用的金絲絨幕布大功告成了。但你想劇場幕布啊,有多大一張,何況主幕布就有兩塊,還有輔布,託運時鐵路部門說布匹是戰略物資資統購統銷,這幕布不能託運。無奈母親他們三人將幕布分四個麻袋,陸幹事負責二個麻袋,母親和曲幹事每人一個麻袋,一路從上海運到了平涼(那時平涼還不通火車,火車到站寶雞後紅峰廠派車到寶雞接他們回到平涼),可謂風塵僕僕歷經千辛萬苦。
1975年6月父親轉業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九江市,組織把他分配回到原工作單位——九江市油脂化學廠任行政科科長,1990年6月光榮離休。2019年2月父親因病醫治無效與世長辭,享年89歲。
母親1975年隨父親轉業,也被安置在父親同單位黨委辦公室任副主任,1993年光榮退休,退休後還一直熱衷於黨的宣傳和幼兒教育事業,在廠子弟學校擔任義務輔導員。至今仍健在,由我們兄弟三人輪流照顧安享晚年。
近七十年過去了,我與母親在今年十月收拾父親遺物時,我看見了這封刻有父親筆跡的贈給母親的勉勵信,她是見證了父母在抗美援朝戰火中結下的一世情緣。
母親告訴我:你爸生前講過“看見這封勉勵信就想起朝鮮炮火連天的戰場,就想起鮮血噴灑的陣地和那些長眠在異國他鄉犧牲的戰友,也想起了祖國人民對“最可愛的人”的牽掛和祝福”。是啊!這封在入團通知書上寫下的勉勵信不僅凝結著中朝人民的深厚友誼,而且也記載著我的父母親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的相遇,相知,相愛,成就他們一生的美好姻緣,我會好好的珍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