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紅軍女俘的兒子和他的養父養母
1937年初,西路軍兵敗祁連山,在蒼茫雪山,無數西路軍將士慘遭殺害,還有無數女紅軍或被俘或被殺害,更讓人痛心的是,還有很多紅軍後代因無暇照顧被送給當地人寄養,今天就介紹一下原西路軍九軍政治部主任曾日三和紅九軍政治部敵工部副局長吳仲廉的孩子,還有他養父母的故事。
女紅軍西征產子,急尋寄養人家
1937年元月初,吳仲廉隨西路軍西進甘肅省臨澤縣後,在河溝張家莊生下一個男孩。這是她和丈夫、原西路軍九軍政治部主任曾日三的孩子,長得特別招人喜愛。但當時環境惡劣,在緊張頻繁的戰鬥中,攜帶嬰兒作戰不僅是個拖累,而且,在零下幾十度的嚴寒中,嬰兒也經不住風餐露宿之苦。
所以,曾日三和吳仲廉決定把嬰兒託付給合適的人家寄養,組織也著急幫助他們找一個合適的家庭。
吳仲廉是誰?這裡先做下簡要交待:她當時是紅九軍政治部敵工部副局長,1908年出生於湖南,1928年1月參加了湖南起義,4月,就上了井岡山。在井岡山時期,她在毛澤東身邊任書記員,也是古田會議決議的抄寫者。他和曾日三就是在井岡山上結婚的。1934年,她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徵,在紅軍長征期間,每天當其他人休息的時候,她還要抄寫司令部的各種命令,再傳遞到各個部隊。1937年初隨西路軍在甘肅河西走廊遭敵包圍,突圍中被敵俘虜,被押送西寧中山醫院服勞役,後因叛徒出賣,她和張琴秋被押送至南京反省院。1937年8月,經周恩來、葉劍英等與國民黨交涉後,吳仲廉和張琴秋、陶宛榮獲釋,並返回延安。後來當選為中共七大候補代表。
想收養孩子的人家是有的,但合適的人家卻極難找。因為是紅軍的娃娃,一般老百姓就是收養下來,馬家軍回來後也無力保護,輕則娃娃遭殺害,重則株連全家。
終於,村蘇維埃委員張永祿找到一個人,他叫王學文,家住沙河堡鄉花園村,是地方民團的大隊長。此人已年屆39歲,妻子連生四胎,都沒有活成。第五胎是個兒子,剛生下兩三個月。他們願意收養個孩子,與親生兒子做伴,也算積點陰德。紅軍派人來了解,得知王學文雖系民團大隊長,但生性寬厚,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於是,吳仲廉和曾日三毅然決定,把剛生下四十天的孩子起名王繼曾,送到王學文家寄養。
女紅軍被俘
兩個月後,西路軍守不住了,進了祁連雪山,曾日三犧牲在祁連雪山裡。有老百姓看見,吳仲廉被押在紅軍俘虜的隊伍中,被帶出祁連山,向張掖方向去了。
王學文聽說後,立即帶上老婆孩子,到張掖探看。他是地方民團大隊長;他老婆是河州人氏,與馬步芳、馬步青是一個老家,算是小老鄉,透過種種關係,總算是見了吳仲廉一面。
王學文讓吳仲廉放心,他們會像親生兒子一樣撫養繼曾的。
吳仲廉見自己的孩子和王學文的孩子,都在一個孃的懷裡,吊著一個母親的奶頭,雖然自己被關押,但是看到孩子安好也略感寬慰了。
不幾天,吳仲廉被押送到西寧,以後再也沒有音信。
孩子的童年
不到一年,王學文的親生兒子死了。吳仲廉的兒子王繼曾,獨自一人吃著養母的奶水長大。膝下無子,王學文夫婦像疼愛親生兒子一樣疼愛曾兒。稍大,曾兒便和本家的幾個堂兄弟王吉蔭、王吉懷等一起玩耍,抓鳥,打棗,無丁點兒隔膜。因為沒有分家,兩個叔叔也待他像親侄子一樣。
七、八歲的時候,曾兒便跟著兩個堂兄弟放牛、放羊。野地裡,村上知底的孩子罵他是“共產娃”、“老共產”!
那時還是解放前,河西人說“老共產”,就像說“馬匪軍”、“老回回”一樣,都帶有汙辱性。
曾兒還小,不知道“共產”是啥意思,但他知道不是好話,便挺著乾瘦的身軀和腦袋,與那些罵他的孩子打架,而結果往往是自己吃虧。他也不哭,總是倔狠狠的。下次別的孩子又罵,他還打。他總覺得,他不是壞人,他的父母也不是壞人,死也不能叫人侮辱!
1949年9月,臨澤解放了,王繼曾開始上學。村上,學校裡,到處都貼著“共產黨萬歲”的標語,再也沒有人罵他“老共產”了,王學文夫婦也愈加疼他,似乎太陽也比從前暖和了。
女紅軍尋子
1950年春節,村子裡來了三個騎馬的軍人,他們自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蘭州軍區駐高臺的部隊,要接王繼曾去見他的親媽。根據吳仲廉的兒子虞大江後來記述,是吳仲廉派警衛員到了蘭州,找到了西北軍區司令員彭德懷,委託幫助尋找孩子。
養母哭了,不願放繼曾走,小繼曾也捨不得媽媽。
在此之前,小繼曾心裡就是這個養他長大的媽媽,沒有第二個。
如今,哪裡又冒出個親媽?……也許那個親媽,要比現在的媽媽好,有地位,受人尊敬,但小繼曾總感到模糊和陌生。
為了讓小繼曾習慣,也為了不使王學文夫婦過分傷心,三個軍人在家裡住了三天。媽媽總是眼淚不幹!年輕時她生過五胎,可一個也沒有活。從出生四十天就收養的這個女紅軍的娃娃,她一直像親生兒子一樣疼他、愛他,一把尿一把屎地把他拉扯到十四歲,原本指望老年有個依靠,有人養老送終,可誰能想到又要馬上離她遠去。
這一去,啥時才能再見呢?想著想著,她又哭了。
王繼曾守在媽媽的身邊,一步也不肯離去。王學文勸妻子說:“人家的人,就讓人家走吧!”
第三天,王吉蔭、王吉文等小夥伴們,把王繼曾送出村口,送了一程又一程,捨不得分開。
王學文夫婦帶著臨澤的紅棗和路上吃的飯食,直接把王繼曾送到蘭州。
回來後,王繼曾的養母一直哭,半年之後,想起來還哭。她想她的曾兒啊!
為感謝王學文夫婦對烈士遺孤的養育之恩,高臺駐軍送來一面紅色平絨的錦旗,上面用金線繡著:
學文同志:
你為革命養育後代,人民永遠記在心中!
中國人民解放軍××××部隊
一九五0年X月X日
駐軍還給王學文夫婦送來了六百元人民幣。家裡買了ー匹騾子,釘了一輛鐵軲轆大車,頂了大用。
到了1957年合作化時,王學文把大車和騾子入了公社,老兄弟仨人也分了家。好在王學文年紀還不算很大,和老伴單獨生活,還能自理;加上小繼曾經常來信,心裡也還踏實。
不忘恩人養育情
1959年,全國開始鬧災荒,地處邊陲的河西走廊尤其嚴重。王學文給吳仲廉寫信,說河西生活甚苦。
此時吳仲廉早已是浙江省委第一書記江華的夫人,她本人當時是浙江省公檢法系統的領導。王繼曾改名吳長征繼續上學,全家都住在杭州。
(吳仲廉和江華)
1960年4、5月份,吳仲廉寫信邀王學文夫婦去浙江生活。到浙江後,王學文老兩口先是在金華社會福利院生活;後來王學文又到金華殯儀館當收發,看大門,每月都有點收入。
吳仲廉母子不忘兩個老人過去的恩情,逢年節假日或工作方便時,常到金華探望。
王學文老兩口雖說是離鄉背井,還能受到關照和尊重,生活倒也自在。
誰知,好景不長。1966年那場運動開始後,江華受到了衝擊,吳仲廉因被俘獲而作為“叛徒”嫌疑接受審查。
王學文失去了“紅色保護傘”,加上他自己在舊社會當過民團大隊長,不管有無惡跡,造反派單憑那職務的名稱就足以給他定罪。至於收養紅軍的娃娃,再也不算什麼功勞,因為娃娃的生母即使不是“叛徒”,也是“自首變節分子”。
於是,王學文老兩口的處境也一落千丈,艱難起來。
不過,王學文有些文化,經歷過些世道,自知沒幹過什麼壞事,心裡倒還踏實,老伴可受不了,勸王學文說:“走吧,趁早回咱們河西去。別把咱這兩把老骨頭扔在金華……”
(20 世紀60 年代初,吳仲廉 (中)與 她的四個兒子。左起:江小華、虞大江、 吳小白、吳長征)
思念
1968年6月,老兩口孤零零離開了金華,像兩片枯黃的樹葉,飄回了河西。這裡是他們的根。
河西老家雖說還有三間土房,可常年不住,房樑上結滿了蛛網,炕上是厚厚的積土,冰鍋冷灶,老兩口一時無力收拾,只得先擠住在侄子家。
有道是,故鄉熱土。可那年月,除開人的腦子發熱之外哪裡的土都不熱。孤獨的老兩口又開始想金華,想他們的曾兒。王學文埋怨老伴,說是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拖了他的後腿。
好吧,想金華,想曾兒,就再給吳仲廉寫信。
可一連去了好幾封信,都不見回信。老兩口並不知道,吳仲廉因受不了“自首變節分子”的罪名,已於1968年含恨離世。他們還以為是吳仲廉怕受牽連,於是就給他們養大的曾兒——吳長征寫信。
又是一連幾封信,仍不見回信。
王學文的老伴又託人寫信說:“曾兒,我從你四十天,一直養到你十幾歲。如今我老了,別無兒女,也不圖你經濟上報答,只盼你能來看看,讓我見你一面!”
仍然沒有回信。
王學文說:“是不是曾兒也怕我這個‘民團大隊長’牽連?你們幾個兄弟給他寫封信看看……”
王吉蔭、王吉懷這幾個王繼曾幼時的堂兄弟,又分別寫信,敘說兒時的友情,和伯父伯母的想念之情;還說,他們在河西的兄弟幾個也已長大成人,作了國家於部。
言外之意是說,請他放心,不必怕受牽連。
王學文還託縣上到上海出差的人到處打聽,有人回來說:“吳仲廉死了,曾兒——吳長征也死了!”
王學文夫婦都不相信,老伴說:“不願來信就不來信唄,說死了於啥!”
是啊,吳仲廉才五、六十歲,曾兒——吳長征也才三十幾歲,怎麼好好地就死了呢?
1973年秋,臨澤的棗子熟了,王學文買了好多,曬乾,說等過春節時要帶上去上海看曾兒。
可到了舊曆11月,王學文竟得了中毒性痢疾,一病不起,幾天就死了!幾個侄子又趕忙給曾兒——吳長征拍電報、寫信,仍不見回信。
王學文死後,老伴孤身一人,靠給侄兒王吉蔭看小孩生活。後來走不動,她就坐在炕上照看孩子。三個孩子都先後長大了,老人也死了。
臨死,她還想見見她的曾兒;還說她命苦,不曾留下ー個孩子……
1987年9月,《西路軍女戰士蒙難記》的作者董漢河到澤縣採訪時,縣黨史辦主任老濮拿出兩封覆信:
第一封是江華辦公室的覆信:吳仲廉已死,於1978年平反;吳長征在上海無線電廠工作。
第二封信是上海無線電三廠的覆信:吳長征已於1976年因事故死亡。
董漢河又找到王學文的親侄子——吳長征(王繼曾)的堂兄弟王吉蔭,想看看當年高臺駐軍送給王學文的那面紅色平絨錦旗。
王吉蔭說:“那軟匾?因難時期早叫家裡人裁開做了衣服了!”
談起曾兒——吳長征為什麼活著時不給養父養母和他們幾個堂兄弟回信。他搖搖頭,也表示不理解;不過,卻沒流露出絲毫的抱怨,只是說:“要是他七三年來,還能見上兩位老人。”
當事者全死了!這又是一個悲劇,也是一個令人難解的迷……
參考資料:董漢河著《西路軍女戰士蒙難記》,後續將分享西路軍英烈故事。歡迎留言討論、關注轉發,緬懷先烈,銘記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