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人郭生家裡貧困、孤單一人,於是離開家鄉去了山西。沒遇到賞識他文采的人,只好住在客店給人抄書為生。報酬很少,整天不得閒卻吃不飽飯。他對前途看不到一點光明,暗想:每天這樣勞累卻窮困潦倒,不如死了吧。又想到: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既然死就快些行動吧!
於是,他收拾一下箱子裡的幾個銅錢,又把所有的東西當掉,去酒館喝到大醉,把剩下的錢送給乞丐。然後一邊大笑一邊狂歌向郊外走去。看到的人都以為他瘋了,卻不知道他是去尋死。
郭生來到一條荒谷中,嘆息道:“我要死了,但也算快樂了片刻,沒什麼可怕的。”然後找了棵樹,解下腰帶準備上吊。忽然聽到樹裡有人說:“切!氣量也太狹小了吧!”郭生並不害怕,大聲說道:“鬼魅不要嘲笑我,我不怕你,過一會兒我們就同伍了。”樹裡的聲音笑道:“你以為我是鬼嗎?我是你剛才施捨的其中一個乞丐,在人間乞討已經上百年都沒想死,你為什麼想死?你以為死就是曠達看破世事,其實完全錯了!”
郭生說:“你是神仙嗎?”樹裡的人說:“你收回尋死的想法我就告訴你。剛才有老虎在這經過,我怕被吃掉就躲到樹裡。看到老虎就應該躲避,不能因為怕沉船就自動跳到水裡,今天遇到了我,不如跟著我去走走,興許會改變你的生活。就算是改變不了,也不會比死更差。”
郭生說好吧,瞬間那棵樹變成了一個人。只見此人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皺著眉頭眼神散亂,腳上的鞋子幾乎掛不住腳。郭生嚇了一跳,畏畏縮縮不敢靠前。那個人笑著說:“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我嗎?跟我來吧!”
郭生跟著那個人來到一處斷崖下,荊棘藤蔓掩蓋著一個山洞。進入后里面很窄,有些地方得爬著走。穿過山洞,開闊明亮起來,一個水池出現在眼前。乞丐脫了衣服在水池裡洗澡,隨後有個人送來新衣衫。乞丐換上後容光煥發,眼睛也變得炯炯有神。郭生非常驚訝,那個人說:“你如果也想有所改變,就進到池子裡洗洗吧!”郭生洗完澡,也有人送來衣服,他換上後對著水面照了照,英姿勃發,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那個人說:“既然你已經改變,我就走了!”說完不見了。
郭生不知所措,只好繼續往前走,走累了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過了一會兒有幾個男男女女走過,看到郭生很驚訝,在不遠處指指點點圍觀。郭生有些尷尬,就繼續往前走。又遇到十幾個人,還是對著他指指點點。郭生不知道什麼原因,繼續前行,來到一座城裡。只要見到他的人都圍著他看。
郭生問一個老者,為什麼大家都圍著他。老者說:“人們喜歡你的英俊氣質。”郭生討厭人們的打擾,用袖子擋著臉快步前行,但還是有些人跟著他。有個老婦人教他用土把臉弄髒,然後帶到自己家裡。一個女子出來對他說:“這裡的人都好色,如果不藏起來,你就危險了。”於是讓他沐浴,然後藏到夾壁裡,和這女子成了夫妻。
女子叫仍吉,問她這是什麼地方,仍吉說:“這裡是個生靈雜處的地方,沒有固定的名字。”相處的過程中,仍吉對他說起自己的姐姐雲娘,曾經被所愛的人拋棄,鬱郁而死。
有一天晚上,郭生獨坐在夾壁牆裡,忽然進來一個崑崙奴模樣的人,他把郭生扛起,飛快地來到一個空屋子,幾個女人笑吟吟地拉著郭生,輪番和他親熱。最後,郭生疲憊不堪,女人們說:“他沒用了!”然後把郭生抬出來扔到了大街上。
早晨,一個大官經過,看到郭生躺在地上,就問他怎麼了。郭生撒謊說自己餓得沒有力氣,大官把他帶回衙門,身體恢復後,做了大官的文書。
有一天,他聽到大官判決案子,就偷偷向大堂窺探,其中一個案子是某縣城隍病了,他手下衙役藉機收受賄賂私自冤枉了良善之人。城隍知道後,到大官這裡自首。衙役們論罪受罰,城隍因管理不善停俸祿一年。
另外一個案子是有個富人告窮人,窮人因為貸了富人的錢還不上,富人就佔了他的房子。房子的價值超過所欠的錢,窮人想讓富人把房子賣掉,把剩餘的錢還給自己。富人不同意,窮人要去報官,富人在半路上攔住窮人打了一頓。窮人有個朋友,聽說這件事後怒髮衝冠,殺死富人,然後逃走了,一直沒被官府抓獲。富人的鬼魂來大官這裡告狀。
大官說:“為富不仁,就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如果是那個窮人殺了你,他因為怨恨殺人,就應該抵命。這件事和他朋友沒有關係,他朋友卻因為義氣殺人,這是俠客的做法,他沒有罪。”富人沒有辦法,默默退下。郭生認為大官很英明,暗豎大拇指。
接著又來了一個女人狀告一男子殺了自己。男子辯解道:“是她想嫁給我沒成功,自己抑鬱病死,實在和我無關。”女子說:“我死之後,他毫不放在心上,又另外娶了妻子,這和殺我有什麼區別?”大官說:“你說的理由我聽不懂。”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還有一個男子狀告妻子,說妻子每次看到鄰家子就目送很遠,只是礙於環境才沒有外遇的實質。大官認為丈夫沒有道理,也置之不理。
郭生認為後面這兩個案子判得不怎麼樣,就寫了一封信遞上去。信的大概內容是:“前面的兩個案子您很英明。但是後面這兩個我有些小小的看法。女子因為思念男子而死,那個男子沒有絲毫的憐憫同情,這麼涼薄的人應該給予懲罰。妻子在丈夫面前屢屢盯著別人,她的心裡想什麼一目瞭然。雖然沒有實質行動,但她的心已經離開丈夫到了別人身上,這樣的女人也應該教訓一下。”
大官不同意他的看法,郭生繼續爭論,大官有些不高興,說道:“你不過是個文書,在我這實際是個客人,為什麼強參與公事?”從此對郭生開始疏遠。
郭生有些不安,於是離開官署去找仍吉,卻沒找到。他很想家,登到高處四望,莽莽蒼蒼,不知道家鄉在何處。他正在傷感,樹裡那個人忽然出現,說道:“可以回去了!”說完把郭生從高處推了下去。郭生一下醒來,自己躺在那棵樹下,樹上掛著的腰帶已經斷了,原來是自己上吊帶子斷了。他非常渴,嘴裡還有很大的酒味,就回到鎮子上找水喝。看到他的人說:“這不是昨天喝醉發狂的那個人嘛!”郭生這才知道,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其實只在郊外昏迷了一天一夜。
他不再求死,但是窮困的狀態依然沒有改變,迫不得已,給一個富商做挑夫,去往京城。在途中腳掌磨破走不了路,再次萌發了輕生的想法。他來到河邊想投水,看到一條船經過,有個女子倚著窗戶往外看,好像是仍吉。
郭生大聲呼喊,自報姓名,仍吉卻認不出他來。郭生大喊到:“你忘了在夾壁中提起雲娘落淚,我還給你擦眼淚了嗎?”仍吉讓船伕靠岸,把郭生接到船上,她說:“上次我們相遇的時候你是鬼,我的那些鄰居也是鬼,你被掠走後我也搬了家,今天在這裡遇到,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我略有積蓄,跟我走吧!”仍吉是個狐精,郭生跟著她去了越地。《耳食錄》
(這個故事出自《耳食錄》,主題不是很清晰,我猜是表達了作者對輕生的看法,以及對男女感情的看法吧。)
【原文】於是仍吉語生曰:“子曏者為鬼,餘亦鄰處於鬼,鬼皆陰蕩不可近。自子之見奪也,餘亦旋徙去。今浮家至此,獲遇子,永託於子矣!幸有薄積,可以歸。”遂與生俱載歸越中。仍吉蓋狐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