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據廣州
孫恩死後,起義軍餘眾數千人推舉孫恩妹夫盧循為領袖繼續鬥爭。
桓玄在最初控制朝權時,“黜凡佞,擢俊賢,君子之道初備,京師欣然”(《晉書·桓玄傳》)。統治階級內部矛盾雖暫時得到緩和,但浙東諸郡的階級矛盾卻仍在繼續發展。時“會稽饑荒,..百姓散在江湖採穭”,“頓僕道路,死者十八九”,“三吳大飢,戶口減半,會稽減十三四,臨海永嘉殆盡”。加上桓玄執政後不久,即“陵侮朝廷,幽擯宰輔,豪奢縱慾,眾務繁興,於是朝野失望,人不安業。”(《晉書·桓玄傳》)在這種情況下,桓玄因暫時無法全力鎮壓農民起義,只好以招撫的方式任命盧循為永嘉太守。盧循亦出於義軍受挫,重整旗鼓尚須一定時間的考慮,而受命上任。但仍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不受桓玄節制。史稱“循雖受命,而寇暴不已”。
桓玄在招撫盧循的同時,又於元興元年(402)五月派遣起義軍的老對手建武將軍、下邳太守劉裕屯駐浙東,以牽制盧循,防備不虞。盧循則屯軍於臨海郡,休整和擴大自己的力量。他以自己的姊夫徐道覆為司馬,典掌軍事,為重新崛起而進行積極的準備工作,當時,劉裕和盧循之間並沒有什麼軍事行動。
元興二年(403)春正月,盧循在休整軍事力量方面已基本就緒後,遂重新打出了反晉的旗幟。他派遣徐道覆率兵攻佔東陽。劉裕立即做出反應,急赴東陽,打敗徐道覆。盧循率全軍進攻永嘉,又與劉裕發生激戰,結果失利,盧循部將大帥張士道陣亡。盧循不得已又向晉安撤退。劉裕咄咄逼人,緊迫不捨。盧循因連戰失利,無法在浙東立足,遂率軍登船向廣州方向轉移。廣州地處嶺南,偏僻荒遠,東晉皇朝的統治在這裡相對薄弱一些。而且孫泰在流放廣州時,又曾傳播五斗米道,在當地人民中間具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廣州對儲存和發展反晉力量,可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元興元年七月,盧循艦船至南海,登陸進攻廣州州治番禺。東晉廣州刺史吳隱之拒守百餘日,因無援而兵疲。十月,盧循夜襲番禺而克之,殺守城軍民三萬餘人,生俘吳隱之。盧循自稱平南將軍,攝廣州事。又派遣徐道覆攻佔始興郡(治曲江,今廣東韶關市),執東晉始興相阮腆之,初步建立了以番禺和始興為中心的根據地。
盧循佔領廣州後,東晉統治階級內部出現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大廝殺。桓玄禪代稱帝,誅黜宰輔,肆行無道;劉裕自京口起兵,擊敗桓玄,重新迎立晉安帝。在這場歷時一年多的動亂中,盧循安居廣州,毫無作為。當劉裕掌握朝政後,在義熙元年(405年)四月,盧循又遣使建康,貢獻禮品,以示臣服。劉裕因朝廷新定,無暇征討,於是任命盧循為徵虜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徐道覆為始興相。盧循和徐道覆亦受命。但這種任命和受命不過是雙方的權宜之計而已。盧循在受命後,遣使劉裕,贈所謂“益智粽”,名為奉獻,實為貶戲。劉裕亦反唇相譏,還送“續命湯”,暗示兵機。
但盧循卻沒有與東晉皇朝斷絕聯絡、獨樹一幟的決心。他希慕官位,貪圖安逸,只想在朝廷內訌混戰中割據嶺南一隅,毫無北伐之意,他縱慾享樂,妓妾成群。為了表明他對朝廷之款誠,他對門閥世族持優柔政策。盧循在俘廣州刺史吳隱之後,自己不對如何處置吳隱之作出決定,反卻“表朝廷,以隱之黨附桓玄,宜加裁戮”,當“詔不許”時,盧循亦未違命,而遣還了吳隱之。(《晉書·吳隱之傳》)前琅琊內史,琅琊大族王誕被桓玄流於嶺南。盧循破廣州,王誕被俘,盧循任命王誕為平南長史,“甚賓禮之”。王誕無意服事盧循,遂對盧循說:“下官流遠在此,被蒙殊眷,實思報答。本非戎族,在此無用。素為劉鎮軍(即劉裕)所識,情味不淺,必蒙任寄,公私際會,思報厚恩。”盧循“甚然之”。結果王誕回去後,對劉裕“盡心歸奉,日夜不懈”,不僅未報盧循“厚恩”,反而為劉裕征討盧循出謀劃策。
盧循北伐
在盧循軍將領中,徐道覆比較富於遠見,具有一定的戰略眼光。他在攻取始興後,就派起義軍將士去南康山(大庾嶺地區)砍伐了大量的船木,運到始興,以低價出售,居民都爭先恐後地搶購。這樣,“船木大積而人不疑”,為以後進行北伐作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盧循安居廣州,對東晉王朝一時未構成太大的威脅,劉裕因此而得以對北方少數族政權用兵,義熙五年(409)四月,劉裕率軍自建康出發,北伐盤踞於青兗地區的南燕政權。
劉裕出征,造成了東晉統治中心地區防守薄弱的局面。這時,徐道覆先派人勸盧循乘虛北伐,奪取建康。盧循遲疑不決。徐道覆又親自去番禺,進一步勸盧循說:“朝廷恆以君為腹心之疾,劉公未有旋日,不乘此機而保一日之安,若平齊之後,劉公自率眾至豫章,遣銳師過嶺,雖復君之神武,必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既克都邑,劉裕雖還,無能為之。君若不同,使當率始興之眾直指尋陽。”在這種情況下,盧循雖“甚不樂此舉,無以奪其計,乃從之”。但這時劉裕已出師近十個月,並攻佔了南燕首都廣固城,生擒慕容超。徐道覆所期望的劉裕頓兵堅城之下,無法分兵回援京師的局面,因盧循猶豫不決而成為泡影。
一旦確定了北伐的戰略目標,徐道覆馬上依據原先賣給居民船木的賣券收購木料,日夜趕造船艦。北伐準備工作“旬日而辦。”
北伐功敗垂成
義熙六年(401)二月,盧循和徐道覆會合於始興,然後兵分兩路,大舉北伐。盧循軍的將士,不是“三吳舊賊,百戰餘勇”,就是“始興溪子,拳捷善鬥”(《資治通鑑》安帝義熙六年),又經過五年的休整,所以士氣旺盛,戰鬥力極強。出師不久,就取得了一系列勝利。盧循指揮的西路軍隊,順湘水而下,進攻湘中諸郡,在長沙(治臨湘,今湖南長沙市)打敗東晉荊州刺史劉道規(劉裕之弟),又攻克洞庭湖口的巴陵(今湖南嶽陽市),切斷了荊揚二州的水路交通。徐道覆率領東路軍隊,順贛水而下,連下南康(郡治贛,今江西贛州市)、廬陵(治石陽,今江西吉水北)、豫章(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三郡。劉裕聞訊,立即放棄原來“停鎮下邳、清蕩河洛”的計劃,班師回援京師,至下邳棄船載輜重,自率精銳兵騎歸。
徐道覆的東路軍克豫章後,“舟艦大盛”,順流直向江州州治尋陽。江州刺史何無忌不聽部將守城待援的勸告,率舟師迎戰徐道覆。義軍乘風順流,大艦逼之,強弩勁射,何無忌軍潰兵敗。義軍包圍何無忌指揮船登船者數十人,斬殺何無忌,佔領尋陽。“於是中外震駭,朝議欲奉乘輿北走,就劉裕,既而知賊未至,乃止。”(《資治通鑑》安帝義熙六年)
劉裕至山陽時,聽到何無忌死訊,馬上自帶數十人,“卷甲兼行”,於四月趕回京師,青州刺史諸葛長民、兗州刺史劉藻、幷州刺史劉道憐也各領兵入衛建康。北府名將劉毅,於五月率水軍二萬從姑孰(今安徽當塗)溯江而上,大有一舉摧抑義軍之勢。
盧循佔領巴陵後,原打算西征軍事重鎮江陵,完全據有上游。徐道覆聽到劉毅發兵的訊息,馳使報盧循曰:“毅兵眾甚盛,成敗事系之於此,宜併力摧之。若此克捷,天下無復事矣。根本既定,不憂上面不平也。”盧循聽從了這一建議,“即日發巴陵,與道覆連旗而下。別有八艚艦九枚,起四層,高十二丈”(《宋書·武帝紀》)。遂大敗劉毅於尋陽東北的桑落洲,劉毅與數百人棄船上岸:“僅而獲免”,“餘眾皆為賊所虜,輜重盈積,皆棄之”(《晉書·劉毅傳》)。
盧循軍在接連打敗北府兵名將何無忌和劉毅,消滅大批敵人有生力量後,聲威大振。史稱“戰士十餘萬,舟車百里不絕。奔敗還者,並稱其雄盛。”而東晉朝廷內外洶擾,人心惶惶。“於時北師始還,多創痍疾病。京師戰士,不盈數千。”儘管雙方力量對比懸殊,但盧循聽到老對手劉裕已返京的訊息,仍“相視失色”,“欲退還尋陽,進平江陵,據(荊江)兩州以抗朝廷。道覆謂宜乘勝徑進,因爭之。疑議多日,乃見從”(《宋書·武帝紀》)。盧循軍遂向建康進軍。
在盧循遲疑不決的同時,劉裕排除了諸葛長民和尚書左僕射孟昶的奉天子過江,或東走廣陵,或西據歷陽的異議,以為“一旦遷動,便自土崩瓦解”。遂宣佈內外戒嚴,發居民修築工事,沿江置柵築壘。又將可堪戰鬥計程車兵全部集中在石頭城,使“眾力不分”,“隨宜應赴”。等到起義軍艦船抵達淮口(秦淮河入江口,今南京市西北)時,建康城已守備粗具。但盧循軍仍在一定程度上掌握著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的有利戰機。時徐道覆建議利用優勢兵力實施強攻,即從新亭(南京市西南)至白石(南京市西北)登陸,焚燒船艦,背水一戰,分數路佔領石頭城,進而拿下建康。盧循初從此計,命艦隊使向新亭。劉裕登城瞭望,不由得大驚失色。可見這是一個對建康守軍極有威脅的作戰方案。但盧循“多疑少決,每欲以萬全為慮”,在面臨與敵決戰的關頭畏縮退卻。他以尚書左僕射孟昶絕望自盡為由,認為東晉王朝“當即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既非必定之道,且殺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宋書·武帝紀上》)。於是回泊蔡洲(今南京市西南十二里江中)。“道覆猶欲上,循禁之”(同上)。道覆以循無斷,乃嘆曰:“我終為盧公所誤,事必無成。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
乘盧循頓兵城下之機,劉裕修治越城,築查浦、藥園、廷尉三壘,從容調軍設防,在守備薄弱的淮北至新亭的各軍事據點皆“守以實眾”(《宋書·武帝紀上》),又“柵石頭,斷查浦(今南京清涼山南),以拒之”。同時,江淮入衛的涼山南),以拒之”。同時,江淮入衛的軍隊亦陸續開到,其中有千餘名精銳強悍的鮮卑具裝虎斑突騎。直至建康固若金湯,盧循仍“冀京邑及三吳有應之者”,而遲遲不發動進攻。劉裕設防完畢,盧循見無僥倖取勝之機,遂遣艦十餘艘欲拔石頭柵障,因守軍弩箭齊發,“乃止不復攻柵”(《宋書·武帝紀》)。於是設伏兵於南岸,派老弱不堪戰者悉乘舟艦,攻白石。劉裕中計,親率主力赴白石堵截。盧循遂焚燒查浦登陸,打敗了戍守秦淮河南岸的劉裕參軍徐赤特,以數萬軍隊屯駐在南岸的丹楊郡。劉裕見中計,率軍馳歸,分兵戍守石頭城,又選漢、鮮卑步勇千餘人渡過秦淮河,突陷盧循在南岸的列陣。盧循軍不能支,遂轉攻京口及建康附近諸縣。但因劉裕實行以守待疲、堅壁清野的原則,故義軍“無所得”。
至七月初,盧循仍頓兵建康城下。此時,距他陳泊蔡洲已時逾兩月。義軍師老病疲,糧食給養都發生困難。他認為士氣不可能復振,所以決定從建康北師尋陽,“併力取荊州,徐更與都下爭衡,猶可以濟”。但此舉非但未能復振士氣,反而使東晉政權獲得了重振旗鼓以全力鎮壓盧循軍的機會。劉裕一方面派遣軍隊尾隨義軍,一方面鑑於盧軍擅長水戰的特點,“大治水軍,皆大艦重樓,高者十餘丈”(《宋書·武帝紀》),他又派建威將軍孫處率軍三千,自海道襲番禺,欲“傾其巢窟,使彼走無所歸”(同上),遣淮陵內史索邈領鮮卑騎兵增援荊州。起義軍已面臨兩面受敵,退路可能被切斷的被動處境。
盧循並未採取積極措施爭取主動地位。他聲言要奪取荊州,據上游與東晉政權抗爭,實際上卻舉棋不定。他沒有趁東晉上下游之間的聯絡尚未恢復,盧軍又在尋陽附近打敗荊州增援建康的軍隊的有利時機,率主力攻取江陵,而只是派兵阻擊增援荊州的索邈,遣為人“愚懦,無他奇計”的部將苟林象徵性的進攻江陵,並聲言徐道覆已攻克建康,企圖取得不戰即勝的效果。荊州刺史劉道規與雍州刺史魯宗之通力合作,堅守設防,主動出擊,輕而易舉地在九月份打敗勢單力薄、又無後援的苟林。苟林亦被殺。十月,盧循又遣徐道覆率眾三萬進攻江陵,被劉道規打敗,義軍損失慘重,幾乎全軍覆滅。江陵戰役的失敗,是盧循軍由優勢轉為劣勢的標誌。十月,劉裕“治兵大辦”,遂率兗州刺史劉藩、寧朔將軍檀韶等舟師攻伐義軍。十一月,攻佔彭蠡湖口的南陵,對義軍由漢水南歸廣州的咽喉要地形成威脅。盧軍損失舟艦百餘,士卒五千。與此同時,孫處率水軍至番禺城下,利用盧軍廣州守兵不以海道為防之機,縱火燒焚義軍舟艦,乘大霧“悉力而上,四面攻之,即日屠其城”,孫處又“撫其舊民,戮其親黨,勒兵謹守”(《宋書·武帝紀》)。盧循軍喪失了廣州根據地,致使“無所歸投”。
在這種情況下,盧循不得不考慮與劉裕所率領的舟師展開會戰。他在“治兵旅舟船,設諸攻備”的同時,揚言不攻屯駐在雷池(今龍感湖,安徽望江以東)內的劉裕,只是想順江而下,以迷惑對方。但劉裕並未受惑,他進駐位於雷池入江口處的大雷戍(今安徽望江),又遣部將王仲德以水艦二百艘戍守下游的吉陽,設定二道防線,以防止起義軍順江入海。
十二月,盧循、徐道覆率眾數萬人自尋陽出發,“方艦而下,前後相抗,莫見舳艫之際”(《宋書·武帝紀》)。在大雷附近,與劉裕展開激戰。劉裕在西岸設定大量步騎,又以“輕利鬥艦”,“萬鈞神弩”向義軍水師發起進攻,迫使義軍舟艦在風水之勢下,不得不“悉泊西岸”。這時,劉裕設定的岸上步騎,“先備火具,乃投火焚之,煙焰張天,賊眾大敗,追奔至夜乃歸”。盧循回守尋陽。他見劉裕軍盛,遂決定順贛水向廣州撤見劉裕軍盛,遂決定順贛水向廣州撤退。他在左裡(今鄱陽湖口)設定木柵以阻劉裕,使大軍順利南下。但劉裕親率水師,悉力攻柵而進,盧循軍雖“殊死戰,弗能禁”,遂大敗於彭蠡湖(今鄱陽湖),義軍損失達萬餘人。盧循收散卒數千人,向廣州撤退,徐道覆退守始興。義熙七年(411)二月,追討盧軍的兗州刺史劉藩等到達嶺南。劉藩部將孟懷玉圍攻始興,“身當矢石,旬月乃陷”(《宋書·孟懷玉傳》),徐道覆遇害。三月,盧循在追兵未到時,圍攻孫處鎮守的番禺,雙方相持二十餘日,久攻而城未下。劉藩在擊敗徐道覆後,派沈田子引兵救授番禺,敗盧循於番禺城下,義軍損失萬餘人。盧循向南撤退,攻克合浦(廣東合浦東北)。孫處、沈田子攝蹤而來,盧循棄合浦而撤往交州。交州刺史杜慧度領州府文武拒循,循兵敗。循率餘眾三千,與晉叛將原九真太守李遜的餘部李脫匯合,又集俚獠族五千餘人,登舟至交趾郡龍編縣南津(今越南慈仙、仙越地區),與杜慧度再戰。杜慧度用步軍於兩岸夾射,又投擲雉尾炬焚燒其艦。盧循軍敗。他見大勢已去,鴆殺妻子十餘人,又召妓妾問曰:“我今將自殺,誰能伺者?”妓妾多不願從命,只有少數人願與同死。於是盧循先殺了那些不願自殺者,然後投水自盡。
盧循在孫恩死後,重整旗鼓,建廣州根據地,率浩蕩艦隊,縱橫溯洄於湘贛二水,東征西戰於大江上下,大敗何、劉等北府名將,幾乎置劉裕於必死之地,給予東晉皇朝以沉重打擊。但他缺乏遠大的戰略目標,意志薄弱,指揮無方,作戰無力。他兩次受命於東晉皇朝,安居廣州,無意北進;多次貽誤戰機,臨陣少決,不能採納部屬正確的意見,無會戰克敵,力爭勝利的決心和勇氣。終於導致變優勢為劣勢,變主動為被動,最後竟全軍覆沒,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