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望北川,達坂山以巍峨之勢橫亙在河湟谷地的北部。
白居易有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形象的描繪正好與河湟谷地與達坂山區的物候特徵相吻合。隨著海拔的逐漸增高而溫度逐漸降低,才有了北川地區山野植被垂直分佈的奇妙景觀。隨著我們從河谷向山頂進發,不同季節的高原景色也像丹青高手描繪出的一幅幅佳作,在我們的眼前依次展現出來。
我要在達坂山麓的察汗河,在一片片燦爛盛開的杜鵑花叢中,欣賞北川發源地——達坂山的挺拔與美麗。
一條歡快的山溪奔湧而出,猶如一位嫻靜美麗的導遊,已經站在我們的眼前,準備用清亮亮的嗓子引領我們前行。
山勢逐漸高峻突兀起來,而兩邊的景色也顯得十分壯美。河湟谷地夏日景色完全被這大山隔絕開來。眼前的一切,讓我們感到這裡還是初春時節,冰雪剛剛融化。在這大山的峭壁上,柏樹的身姿依然挺拔,一抹淡淡的綠色已經將她的姿態與其他植物群落區分開來,這,就是察汗河早春的第一抹春色麼?
越向峽谷深處進發,山勢顯得越為峻峭,逐漸寒冷的氣候告訴我們,這裡的海拔已經在3000米左右了。峽谷中的植被分佈開始變得層次分明起來。舉目眺望,南坡上大片大片翠綠的杜鵑灌叢一下子展現在我們的面前!
呵,高山常綠杜鵑,這神奇的精靈,就這樣在大峽谷裡成片成片地分佈著,在春寒料峭的山谷,展示著她那高潔卓越的風姿!
到現在,我才發現,達坂山麓最讓我精神為之一振的,正是這漫山遍野的杜鵑林,是這在罡風中怒放的杜鵑花!
一簇簇杜鵑的枝幹是極為粗糙且堅硬異常的,看上去與河湟老農飽經風霜的大手一樣,而手裡頭高舉的卻是片片肥碩嫩綠的杜鵑葉片,這葉子北川人稱之為“冬青”。這名字似乎更加貼切,冬天葉子也是青翠的,這正是高山杜鵑獨特的性格。其實,這杜鵑的枝幹儘管堅硬粗糙,質感卻十分細膩,小時候我就看見村裡的雕刻藝人用它做為雕刻印章的材料。外表粗糙而質地細膩,猶如北川人的性格一樣,真是讓人倍感親切。
高山常綠杜鵑的花蕾是粉紅色的,比谷地裡的牡丹花還要碩大豔麗。粉紅的一骨朵一骨朵的花蕾被杜鵑的綠葉託舉著,顯得更加嬌豔。
然而,這嬌豔的花蕾綻放出的花朵卻不是粉紅的,而是潔白如雪。聞著杜鵑花的清香,我仔細地數著,從一朵花蕾中綻放的花朵少則十五六朵,多則十八九朵,真是花團錦簇呵!那由單花簇群生為大花球狀的花型,在我眼中還沒有哪一種花卉的形象如此直觀地象徵著團結和和睦。
山坡上,粉紅色的低矮的紫葉杜鵑主宰了這裡的世界,而枝幹高大虯勁的高山白杜鵑則點綴在粉紅色的杜鵑花海里,高低起伏,錯落有致,色彩對比強烈,給人以強烈的震撼。
杜鵑真可謂是高寒峽谷中的奇女子,她既能高大挺拔,又能低矮纖弱。既能在寒風中嬌媚動人,又能在陽光中熱烈歌唱。是的,只要是瞭解杜鵑花性格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
園林研究專家陳有民先生很有感慨地說過,梅、蘭、牡丹是我國的名花,那都是中原一帶名流喜歡的花卉。而高山杜鵑花卻不一樣,她的平民性格和極強的生命力受到多個民族的喜愛。而在達坂山南麓,盛開的杜鵑花正是高原上世居民族的象徵:團結、熱烈、燦爛、多姿……我們怎能不在無邊的杜鵑花叢中陶醉呢?
如今,與大山深處的杜鵑花、金露梅、銀露梅和刺玫遙相呼應的,則是公園裡、道路旁、屋舍間的槐樹、暴馬丁香、榆葉梅、北美海棠、槭樹、五角楓等樹木,他們從不同的地域翩翩而來,在北川大地上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勳章菊、秋英、大麗花、蜀葵等花卉灼灼開放,共同裝點著五彩繽紛的生態長廊。
四
北川的冬季漫長且色彩單調。除了皚皚白雪和裊裊炊煙給人留下一點點靜態的印象和動態的念想之外,似乎再沒有太多的留戀了。
其實,這些單調的景觀並不能代表這個時節北川熾熱的情懷。北川的農民畫家,早就把大美的山鄉生態圖、農家豐收圖、小康美滿圖、科技下鄉圖、文化富民圖、鄉村振興圖以及濃濃的“年味兒”都統統收進了聞名遐邇的北川農民畫裡了。奼紫嫣紅,神采飛揚,詩情畫意盡顯其中。
這,不就是四五千年以來,古老的河湟彩陶藝術之光在先民和現代人之間持之以恆的照耀和傳承嗎?
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裡,我們還是走進北川農民畫的故鄉——新添堡村,走進農民畫所營造的濃烈的鄉情鄉景裡吧。
不久前的一個豐收時節,北川農民畫家賀生福、史家星被家鄉如火如荼的新農村建設場面所感染,各自繪就了一幅長2米寬0.8米的《花海致富圖》,生動形象地反映了朔北藏鄉——邊麻溝村發生的巨大變化。
賀生福的畫描繪了秋季的邊麻溝花海。公路上車輛賓士、花海里遊客如雲、大棚間蔬果水靈、田埂上蝶飛蜂舞、藍天里民歌悠揚……每個細節都栩栩如生,可圈可點。賀生福有點激動地說,創作這幅以鄉村振興為主題的農民畫,我用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為的就是把我們北川農民的幸福生活記錄下來。
而在北川農民畫代表性傳承人史家星的同題作品中,他以巨型的花壇噴泉為中心,花壇周圍穿著民族服飾的村民或三三兩兩漫步,或撐著陽傘賞景交流;背景裡田舍儼然、林木葳蕤、山巒起伏、雲蒸霞蔚。層層疊疊的爛漫山花,有序環繞,畫面中間“幸福像花兒一樣”幾個拙樸的字格外醒目。
北川人將農民畫《花海致富圖》中展現的主題叫作“花海經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朝陽產業。田園景觀、特色產業、農耕文化、鄉風民俗等鄉村特有資源成為北川經濟提質升級的全新資源。
徜徉在北川農民畫描繪的風景長廊裡,古老彩陶上先民歡樂舞蹈的場面與現代農民在花海里歌唱的情景交替互現:在北川農民畫裡,珍藏的是農耕時代北川地區由矇昧時期到農業文明形成的過去;再現的是新時代北川經濟社會發展的火熱程序;最有時代感的,還是近年來北川農民脫貧攻堅奔小康、齊心協力實現鄉村振興的美麗畫卷。
已經60多歲的村民劉成社是大通農民畫的傳承人之一。當問及新添堡村農民畫發展的歷程,他就打開了話匣子。
北川農民畫興起於20世紀70年代。幾十年來,先後湧現出一批農民畫創作人員,形成了以新添堡村為中心的農民畫“創作基地”。北川農民畫廣泛吸收年畫、皮影、剪紙、刺繡、雕刻、卡通畫等藝術表現手法。造型誇張生動,色彩對比強烈,內容豐富,直率地表達作者嚮往美好生活的樸素情感,充滿歡樂美好的氣氛和樂觀向上的精神,具有很強的時代特徵、強烈的地域特色和民族風格。
“最難忘的是1991年冬天,我們新添堡村舉辦第一屆農民畫‘家庭學習班’”,劉成社說。那年邀請趙繼光、秦環玉、陳榮滿等著名畫家為村裡的三十多名男女農民畫愛好者授課。培訓在朱錦忠家中舉行,天氣變冷的時候,大家圍坐在朱錦忠的“畫室”裡,聽授課老師講解示範;天氣好轉出太陽了,大家就圍坐在院子裡聽老師傳授技藝。
在北川農民畫家的影響,這片深厚的鄉土藝術的土壤裡,也有熱愛高雅藝術的人才脫穎而出。裴發邦,就是從景陽鎮蘇家堡村一戶農民畫匠人家走出去的“金鳳凰”。或許是因為出身於世居北川的多民族大家族,他從小就受到多民族文化藝術的薰陶,待人熱情、質樸,渾身上下洋溢著藝術的氣質,眼神裡充滿了濃濃的人文情懷。
裴發邦在青海師範大學美術系國畫專業深造後,從此走上了藝術創作之路,在漆畫、水彩畫的創作上推陳出新、收穫滿滿。而他的創作宗旨竟然如此樸實——“把繪畫藝術帶給千家萬戶”。
裴發邦的作品以西北少數民族題材為主,主題鮮明、畫風明快,洋溢著濃濃的鄉土情、民族親。2010年9月,受日本橫濱吉田町畫廊的邀請,裴發邦帶著他的30餘幅民族風情畫作飛赴日本,參加在東京、橫濱等地舉辦的“裴發邦作品展”。主辦方還特意請裴發邦帶上他的馬頭琴,在展覽開幕式上演奏。
北川人生活在景色如畫的村鎮裡,北川農民畫的作者們將“花兒一樣的幸福”展現在他們的作品裡,自然生態之美與人文藝術之美得到了完美的融合;而傳統的農民畫和充滿現代氣息的漆畫、水粉畫水乳交融,熠熠生輝。一代代北川畫家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們的筆下,北川的美麗遠景已經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立足河湟流域鄉土特色和地域特點,深入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科學推進鄉村規劃佈局,保護和加強鄉土風情村落建設,發展鄉村休閒旅遊,建設集中連片、生態宜居美麗鄉村,積極融入黃河流域山水林田湖草沙自然風貌之中……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而我卻微笑著說:“家在北川,歲月如畫。”
五
花兒少年舞翩遷,風吹麥浪香北川。
時至秋分,我在陣陣麥香裡走進了東峽鎮一座新建的粉牆黛瓦的民居里。主人家專門為我們設定了一間寬敞明亮、書香瀰漫的客廳兼書房。
書香濃郁,環境雅緻。就像母親開始準備為兒女們裁製過冬的衣裳一樣,我開始選擇大量有特色、接地氣的有關北川的素材、詞彙,我想用最為質樸素雅的文字,為北川趕製出一篇溫溫暖暖的頌詞,和那些色彩豔麗的服飾一起,為金秋的北川再增添些色度和溫度。
在這樣的氛圍中,我鄭重地翻開《詩經》,吟誦那些歷經歲月打磨依然熠熠生輝的詩句,感受農耕文明滋養華夏大地的滄桑歷程。
呵呵,在這首《周頌·豐年》中,我找到了與出土於北川的那隻舞蹈紋彩陶盆上的畫面最為吻合的描述,因為這首詩歌中的意境竟然和先祖們的北川如出一轍——
“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
譯文應該是這樣的:“好多的莊稼呀,我們又有高大的糧倉了,豐收了是吧?成萬上億,太多了,太多了!我們有多餘的糧食就可以釀酒,獻給祖先們。列祖列宗,你們看看我們的各種禮節、禮品,樣樣都非常的齊備!於是執禮官代替先祖發話了:給所有的人降福吧。”
這就是頌的魅力,簡單的詩句讓我們感受到古時候人們祭祀祖先的場面,更加感受到先民的敬畏之心。古老的北川,最應該有資格領受這樣的讚頌和歌詠的。
時移世易,人傑物華。而今,火熱的歲月,正在給我們展現不一樣的驚喜:北川的天空變得更加明淨而爽朗了;北川河的徑流量變得一年比一年大;北川的物產越來越豐富、年景越來越豐稔了——這是北川人的幸事!
秋色爛漫,風吹麥浪。依偎在北川的懷抱裡,我們更能夠感受時代起伏的脈搏,更能夠近距離聆聽父老鄉親真摯的召喚,更真切地讀懂有些沉甸甸的片語:美麗與和諧,追憶和緬懷,感恩和敬畏。這應該是黃河上游這方地域的未來,最為生動的表情……
還是用一首溼漉漉的北川花兒,表達此時此刻對北川大地的依戀吧:
達坂上開下的杜鵑花,
枝幹兒硬,
骨朵兒大,
再不像刺玫花把手扎;
曬乾的鄉情心尖尖上掛,
熱炕上焐,
馬車裡拉,
陪我著闖一(卦)天下……
宣告:以上內容除註明來源稿件外,均為青海日報原創稿件,未經書面許可嚴禁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