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年,抗癌藥PD-1就逆襲成為腫瘤免疫治療領域裡的“明星”。
這是人類與癌症抗爭的一件利器。簡單來說,人體內的T淋巴細胞就像警察,長在T細胞上的免疫蛋白就是PD-1,狡猾的癌細胞會將PD-1變成自己人,破壞人的免疫能力。而PD-1抑制劑就是阻斷癌細胞與PD-1的“交流”,使得患者自身的免疫細胞能夠消滅癌細胞。
PD-1靶點的發現者、諾貝爾醫學與生理學獎獲得者日本教授本庶佑也被評價為:“為全人類最終戰勝癌症做出了偉大的貢獻。”
與此同時,這也讓成功研發出第一款PD-1藥物的美國藥企巨頭百時美貴寶每年賺超百億美元。
在海外藥企巨頭進場分羹之時,中國生物醫藥領域的科學家和資本也早早入局,當前全球154個在研PD-1產品中,85個由中國企業研發或合作開發,佔比超五成。
其中,由中國科學院遺傳學博士以及四川大學教授及博士生導師俞德超創辦的信達生物,其手握的抗癌產品PD-1信迪利單抗注射液,不僅是最早進入國家醫保目錄的國產PD-1玩家,其商業化更是一騎絕塵,成立10年時間,便已經擁有四款獲批上市的抗體藥物。
自2018年登陸港交所後,信達生物股價一路衝高至2021年初的最高點107.1港元/股,之後股價進入回撥。截至12月24日,信達生物股價已腰斬至49.4港元/股,市值蒸發超844億元至722億元。作為創始人的俞德超,持有的7.99%的股份市值近60億港元(約49億元)。
如今,隨著越來越多國產PD-1產品的上市,競相降價讓各大藥企的爭奪愈演愈烈,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玩家”信達生物需面對的挑戰不小。而俞德超想做中國生物醫藥領域的“華為”,這也不是一條輕鬆的路。
01、從“放牛娃”到生物大拿
非生物專業出身的俞德超花了15年時間才找到自己的興趣所在。
1964年,俞德超出生在浙江省天台縣的一個偏僻山村,每天除了上學還需要幫家裡放牛、砍柴。1982年,18歲的俞德超考入浙江林學院經濟林專業,成為當地第一個走出深山的大學生。
伴隨眼界與知識的擴充套件,“放牛娃”俞德超展現出對科研濃厚的興趣。本科畢業後一口氣從南京林業大學植物生理專業研究生讀到中科院分子遺傳學專業的博士,再到1993年,如願邁進美國加州大學藥物化學專業博士後的大門,從事藥物化學專業研究。
(俞德超)
當時,美國製藥行業正處於從小分子化學藥到大分子生物藥的歷史轉折期,在美國藥企巨頭基因泰克成功利用基因工程技術開發生產出人用胰島素後,生物藥登上歷史舞臺。
彼時,在博士後的研究期間,俞德超圍繞“在賈第蟲中建立基因表達系統”這一課題連續發表多篇論文,在美國學術界引起很大反響。不僅如此,1997年,俞德超透過基因重組和病毒學技術,研發出重組人5型腺病毒,這是一種只“喜好”腫瘤細胞的溶瘤病毒,可以有效對抗腫瘤。
也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這一技術在1997年轉讓給上海醫藥集團。上海醫藥基於此於2005年研製推出重組人5型腺病毒注射液(商品名:安柯瑞),適用於治療晚期鼻咽癌患者。安柯瑞也成為全球第一個上市的溶瘤病毒藥物。
看到自己賣出去的技術真正轉化為了產品並且成功上市,俞德超也想做“基因泰克”,希望更多的專利技術轉化為產品。與長春高新的“靈魂人物”金磊一樣,2006年,留美回國的俞德超選擇加盟康弘藥業,領導研發治療老年黃斑變性和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等致盲的單抗藥物康柏西普。
加入康弘藥業之初,俞德超曾說:“康弘和別的企業就是不一樣,整個團隊不僅很專業,而且很有眼光。”
但是在康柏西普的前期研發工作全部完成後,俞德超在產品上市前夕就選擇離開。2010年8月,因為“俞德超與公司在公司未來發展戰略、新專案的選擇和引進以及在他參與引進及開發的部分技術上存在不同的看法”,康弘藥業與俞德超最終分道揚鑣。
對於這陳年舊事,一位資深的醫藥投資人士告訴市界:“康弘這廟太小了,柯老闆的格局連一個康柏西普都不一定hold住,何況那倆人當初一心想做事。”
從科學家到企業家,路有多長?跨出去一步,就是天涯咫尺,跨不出去就是咫尺天涯。俞德超從康弘藥業離開第二年便創辦了信達生物,將公司定位於專注於單克隆抗體新藥研發和生產的生物製藥公司。
2011年是中國移動網際網路崛起的時代,這一年中國生物醫藥的第一梯隊也在這前後誕生,包括百濟神州、君實生物、再鼎醫藥等。這些創新藥企也立下了更高的追求,從Me-too(追蹤模仿)到Best in Class(同類最優)甚至First in Class(同類首創)。
02、把“天價藥”打成白菜價
在當下內卷化的PD-1賽道,沒有哪家企業願意躺平。最初先捲起來的正是信達生物。
創新藥就是印鈔機,PD-1尤其如此。2018年6月和7月,百時美施貴寶的“O藥”和默沙東的“K藥”率先在中國上市。2019年兩款藥物的全球銷售額分別高達80億美元和110.84億美元。
2018年底至2019年初,國產PD-1單抗也迎來三位新玩家。君實生物的特瑞普利單抗和信達生物的信迪利單抗,以及恆瑞醫藥的卡瑞利珠單抗都相繼獲批上市。其中信達生物的信迪利單抗獲批的第一個適應症是復發/難治性經典型霍奇金淋巴瘤。
在進入醫保談判目錄前,信達生物的信迪利單抗與恆瑞醫藥的卡瑞利珠單抗贈藥患者年治療費用分別約15.98萬元、10.7萬元。這個價格遠遠低於進口O藥和K藥在中國上市的價格——超30萬元/年。
俞德超曾在2017年的公開採訪中表示,信迪利單抗的治療費用應該不超過10萬元。最終上市的價格與俞德超曾說的治療費用不相上下,算是沒有食言。
但俞德超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競爭對手君實生物將特瑞普利單抗價格定為7200元/240mg(支),年治療費用約18.72萬元。君實生物考慮贈藥方案後的年治療費用約在9.36萬元,成為當時全行業最低定價。
對於信達生物來說,2019年衝進國家醫保目錄或許是“破釜沉舟”之舉。之前就價格來說,它不及君實生物有優勢,財力也不如恆瑞醫藥,家大業大。
而2018年剛剛登陸港交所的信達生物當年虧損達58億元,經調整後的額淨虧損達14.8億元。經手過兩個專利產品上市的俞德超博士,知道產品上市後快速搶佔市場才是王道。
而進入醫保目錄是最快獲得市場認可的機會。在2019年的國家醫保目錄談判中,信達生物以一己之力拉低了PD-1的價格上限,信迪利單抗從原來的單支7838元,降為2843元,降價幅度達到64%。
根據天風證券研報,信達生物的信迪利單抗按推薦用法估算年治療費用為9.67萬元,按醫保報銷 70%估算,患者自付費用僅為2.90萬元。這讓國內眾多藥企驚呆了。
憑藉“價格戰”殺出來的信達生物在2019年便獲得了超10億元的銷售額。在看到信達生物的成功後,國產PD-1玩家的價格戰愈演愈烈。
2020年,國產四小龍的PD-1產品均被納入醫保目錄,除信達生物外,其餘三種國產PD-1單抗經醫保談判後平均降價幅度超過85%,特瑞普利降價至906.08元/支,卡瑞利珠降至2928元/支,普雷利珠降至2180元/支。
各家藥物年治療費用在5-8萬元,按醫保報銷70%估算,患者自費金額僅需1.5-2.4萬元。
根據天風證券研報,能夠清晰的看到,越早進入市場的產品,越能以最快的速度搶佔市場。信達生物已經牢牢鎖定國產PD-1市場的領先,佔比高達25%。
但PD-1的競爭已經相當激烈,上市不過三年時間,國產四小龍已經將PD-1的價格打了八折,而後來者更是前仆後繼地往裡衝。
根據西南證券研報,全球154個在研PD-1產品中,85個由中國企業研發或合作開發,佔比達到55%。
東吳證券在研報中直言:“由於目前國內的 PD-1 市場惡性競爭導致的降價幅度太快,目前的價格已經達到一個較低的水平,對於信達等主要玩家而言,較大可能將價格定在3萬以上,低於三萬的價格,患者增加的比例較難平衡價格降低的幅度,會使其盈利水平受到較大影響。”
03、如何打破“內卷”?
目前信達生物擁有四款上市的藥物,不過都不是frist-in-class(同類首創)。雖然做frist-in-class其實是很多做創新藥的人所追求的。
然而,在俞德超看來,不必都去做frist-in-class,中國還沒到時候。只要把產品做出特點來,一樣可以值很多錢。
但成立十年的信達生物與百濟神州一樣,仍未擺脫虧損。2016年至2020年累計虧損達98.5億元,加上2021年上半年的11.75億元,信達生物累計虧損超110億元。
當前生物醫藥行業相當火爆的“license in”模式,被業內稱為是“彎道超車”的捷徑,信達生物則是這種模式中的“優等生”,也就是引進之後進行更加最佳化的自主創新。
License in又稱許可引進,是透過向產品授權方支付一定首付款,並約定一定金額的里程碑付款及未來的銷售提成,從而獲得產品在某些國家地區的開發、生產和銷售等商業化權益。
信達生物在重要的腫瘤免疫靶點佈局,也是透過合作利用他人的或引入別人的技術平臺打造自己的產品。比如最早的PD-1就是從美國藥企adimab引進其酵母展示庫全人源抗體研發平臺,並以此為基礎開發了信迪利單抗、PCSK9 單抗、OX40 單抗等多款單抗產品。甚至從adimab引入包括靶點CD47、OX40等一系列免疫檢驗點抗體。
眾所周知一款新藥的研發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而且研發失敗率高、風險大。但是透過這種授權引進的方式,能夠在一定的時間內不僅能研發出產品,還能夠彌補自身產品研發管線的短板和不足。
但是醫藥投資人士告訴市界:“這種授權引進本質上是一種貿工技模式,相對技工貿,不利於我國長期發展,生物醫藥行業的license in(授權引進)模式不宜擴大。”
對於創新藥企來說,除了產品獲得市場認可,更重要的是具備持續創新的能力。截至2020年,在中國獲批上市的生物創新藥主要還是來自跨國生物醫藥企業。
根據德勤報告,2017年至2020年,在中國上市的37個 I 類新藥中僅有3個產品具備原創性作用機制。全球在研的401個靶點中,中國本地覆蓋了80個(約20%);但在前十大熱門靶點的在研產品數量統計中,中國以外的國家地區僅有約22%的產品數量聚焦在前十大熱門靶點,而中國的比例卻高達47%。
過多的扎堆在熱門靶點,長久勢必就會造成市場的內卷化,PD-1就是一個好的例子。對於患者來說,能夠獲得質量又高藥效又好的藥物,自然是福音。而對於創新藥企而言,合理的回報,才是持續創新的基礎。
從信達生物的收入結構來看,主要為藥品銷售以及授權費及研發服務費。其中,信迪利單抗(PD-1)為其目前的核心重磅產品,2020 年收入規模為22.9億元,佔其收入的比重約為六成。
除了信迪利單抗外,截至2020年底,信達生物共有三款生物類似藥上市,分別為:達攸同(貝伐珠單抗生物類似藥)、達伯華(利妥昔單抗生物類似藥)、蘇立信 (阿達木單抗生物類似藥)。三款藥收入合計僅為0.78億元。
“做最難的事,最需要時間積累的事。” 這是清華大學施路平教授給予中國積體電路,乃至硬科技原創研發中最重要的建議。實際上,這句話放在信達生物甚至生物醫藥企業身上也同樣適用。
即便依靠“貿工技”這種較快的研發方式切入,信達生物2016年至2021年上半年仍虧損超110億元,現在行業內卷又日益嚴重。做中國生物醫藥領域的“華為”,勢必是一條坎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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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曾嘉藝 編輯丨李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