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一天，天色剛剛入夜，方士少翁奉漢武帝劉徹之詔，在宮室裡設了相對的兩個帷帳，點燃了幾支蠟燭，擺上酒肉供品，然後開始焚香祭祀。只見他手舞足蹈，口中唸唸有詞。

劉徹端坐在一間帷帳中，靜心觀看。室內香菸瀰漫，燭光搖曳，忽然，一個女子飄然而至。

劉徹一驚，幾乎叫出聲來：“呀，是李夫人來了？”但見那女子衣袂飄舉，步履輕盈，步入對面的帳中坐定，形態端莊雅麗，和李夫人生前一模一樣。

一會兒，女子又徐徐站起，緩移蓮步，走出帷帳。劉徹霍地站起，想上前去拉住李夫人，生怕她就此離去。可就在這時，只聽少翁說：“陛下安坐勿躁，躁則失敬，失敬則不靈。”劉徹只好坐下，隔著帷帳直勾勾盯著李夫人，生怕眨眼的功夫失了李夫人……

傾城傾國

原來，漢武帝劉徹的衛皇后，立七年而色衰，劉徹寵愛的趙地王夫人和中山李夫人又先後早逝，劉徹下朝後，總不免鬱鬱寡歡。

這一天，劉徹朝罷回到後宮，無以消遣，就命宮女請來平陽公主，一起聽宮廷樂師李延年奏新聲。

這位李延年本是民間藝人，其父母兄弟都擅長音律，他自己更是吹拉彈奏，說唱歌舞，樣樣來得。他的歌聲樂曲，尤其優美動人，聽者無不傾倒。

當時劉徹正迷惑於鬼神，熱衷於祭祀，需要大量祭祀禮樂，便命大辭賦家司馬相如作頌詩，李延年為頌詩譜曲配樂。這樣，李延年常常在劉徹左右侍候。當然，除了祭祀樂外，也作雜曲新聲，供劉徹消遣。

李延年奉詔來到後宮，見平陽公主也在座。平陽公主是劉徹的同母姐姐，也極喜愛音樂歌舞，常召李延年入府獻技。李延年見武帝同姐姐在一起，知道是家常宴樂，所以決定演奏幾支輕鬆雅麗的新曲。每當一曲奏罷，劉徹和平陽公主總是讚不絕口，李延年更是興奮，便站起來邊歌邊舞。他唱道：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劉徹看著李延年載歌載舞，不覺如醉如痴，頻頻點頭，說：“你的這首歌實在妙極了。你要人觀看一位絕代佳人，卻不把她的相貌描畫出來，你不寫她容貌，卻又說她有傾城傾國的姿色；既是傾城傾國，誰又不想親而近之呢?你這樣虛虛實實，引而不發，深得詩家含蓄蘊藉三味，實令人遐想思慕啊！”

平陽公主說：“皇弟說得甚是，只是還不夠盡意。他誇佳人可愛，卻令你感到這佳人可愛得讓人生畏呢！”

“喔，你這解釋很新鮮，接著講，接著講。”劉徹興味盎然地催促說。

“佳人美貌，使國君迷戀，沉溺女色，以至國家傾覆，這樣的佳人還不可愛得令人生畏嗎？看一眼都城破，再看一眼國家亡。唉呀呀，可怕，實在可怕！”平陽公主一邊說，一邊故作驚恐之狀，好像真是大難臨頭了。

劉徹哈哈一笑，說：“你這是曲解詩意了。‘傾城’、‘傾國’之‘傾’，非‘傾覆’之‘傾’，乃‘全國’、‘全城’之謂也。那是說，一旦佳人上街，會引來全城的人爭相觀看。只是詩人極會作詩，短短几句，轉折盤旋，臻於妙境，極盡了烘托渲染之能事。”

平陽公主說：“皇弟忘了《詩經·大雅·瞻仰》的第三章有詩云‘哲夫成城，哲婦傾城’？”

劉徹說：“當然記得。”

平陽公主說：“那就是了。聖人說，智慧卓越的男人，可以興國，而聰慧貌美的女，會使一個國家傾覆。周幽王寵幸褒姒，不就是歷史鐵證嗎？”

劉徹說：“皇姐你也別忘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有‘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之句。高祖皇帝當年因侯公有功，說‘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這不都是傾動、吸引一城之人、全城之人的意思嗎？”

平陽公主說：“你這是狡辯！”

劉徹停了停，感嘆地說：“唉，其實褒姒有傾城之美，也只是傳說。詩，畢竟是詩，世上哪有這樣的傾城傾國的佳人？”

平陽公主見武帝感嘆，便說：“我倒想起個人來，樂師李延年就有一個妹妹，姿色無雙，堪稱傾城傾國，且能歌善舞，皇弟不想一見？”

“啊，果如公主所言，自然要見。”劉徹說罷，轉身對李延年說：“明天就帶你妹妹進宮來吧！即便你的妹妹真有傾城傾國之色，我就不信成了第二個周幽王！哈哈……”

李延年連忙謝恩稱是。第二天，把妹妹帶進了宮。

一見傾心

李延年妹妹果然妙麗無比。劉徹一見，不覺神魂顛倒，再聽她歌唱，更是心醉神馳，飄飄然如臨仙境。

劉徹當即冊立李延年妹妹為夫人，倍加寵愛。不久，這李夫人就生了一個王子，從此更是常侍劉徹起居。

孰料好景不長。李夫人突然一病不起，且眼見她的病一日重似一日。

一天，劉徹到李夫人病榻前探視。李夫人聽得宮女們傳呼“皇上駕到！”慌忙用被子把頭矇住。劉徹問她病情，她只是在被子裡回答，不肯讓武帝見一面。劉徹俯身問：“夫人，為何不願讓朕一見呢？”

李夫人說：“臣妾久病在床，容貌憔悴醜陋，怎能見陛下？只求陛下愛我王兒，照顧我兄弟。”

劉徹心痛地說：“夫人病得如此，已慮及後事，何不面對面囑託朕，豈不說得更清楚明白？”

李夫人悲泣地說：“婦人貌不修飾，不見父母，敢蓬頭垢面見陛下？”

劉徹久不見李夫人面，今日近在咫尺，卻只聽聲音，不見容顏，心中更加焦急和傷感，便無限懇切地勸慰說：“夫人但一見我，朕將加賜千金，封你兄弟高官。”

李夫人仍然執意不從，死死捂住被子說：“賜與不賜，在陛下，不在見不見臣妾。”

劉徹又不知說了多少話，要求見李夫人一面，李夫人竟轉過身去，在被子裡鳴鳴抽泣起來。劉徹這才明白，不能相強了，只得怏怏離去。

事後，李夫人的姐妹都責怪她太執拗了，說：“向皇上囑託後事，怎能不讓皇上見一面？為何對皇上如此心狠呢？”

李夫人淚流滿面地說：“我所以不想見皇上，正是想深深託付皇上。我是因美色才得皇上寵幸的。古往今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很少有善終的。皇上所以眷戀我，是愛我平生的容貌。今見我容貌毀壞，姿色已非昔日，必生嫌惡之心而拋棄我，皇上怎麼還肯加恩於我兄弟？”

眾姐妹們聽了李夫人一席話，無不點頭稱是，難為李夫人有此識見，想得深透。

就這樣，直到李夫人死，劉徹也沒能見上一面。然而，因心裡存著李夫人昔日的美好印象，對李夫人一往情深，日夜思念不已，在用皇后禮安葬李夫人後，便下詔封李延年為協律都尉，封李夫人另一個哥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海西侯。

詩賦哀思

劉徹因日夜思念李夫人，以至寢食不安、神情恍惚，便令方士少翁為他招李夫人的魂魄來，便有了開頭的情景。

劉徹見到李夫人魂靈後，如夢似幻，神滯目呆。待到大夢初醒，禁不住悲從中來，淒涼號吟：

是耶？非耶？

立而望之，

偏何姍姍其來遲？

因為愛得深，才盼之切，因為盼之切，才有哀怨，才有責問，才有只求相見一面、無暇辨識真偽的心情。

三句設三問，而末問又含無限嘆息，言已盡而情難止。劉徹吟完，令宮廷樂師為這首《李夫人歌》配上樂曲，以後常常在宮裡彈唱。又作悼念李夫人賦一篇，寄託他的思念，賦載《漢

書・外戚傳〉中。

劉徹念念不忘李夫人。又一年秋天，他帶著宮女樂伶，乘著形狀如飛禽的小船，在昆明池上（故址在今陝西西安西南）閒遊。

當時，太陽快落山了，習習冷風，拂過水麵，激起陣陣清波，也彷彿掠過了他的心田，在他心中泛起層層波瀾。他想起“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秦風·萊度》）的詩句，輕聲低吟起來：

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

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於重扃（jiong）?。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餘心之未寧。

這支題為《落葉哀蟬曲》的作品，大意是：啊，多久了，聽不到你走來的聲音，玉石臺階已落滿塵土，重重緊鎖的深院，鋪滿了落葉。我獨自一人守著空房，多麼寂寞和清冷。我日夜翹首企望著佳人啊，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這日夜不安寧的心？

劉徹吟完，命樂伶立即為這首詩譜曲彈唱。片刻，樂伶譜好曲，就唱了起來，那悽婉哀怨的歌聲，更使劉徹肝腸寸斷，悲愴不已。

當晚，他夜夢李夫人，夫人也不勝悲苦，但贈他蘅蕪香草後，便倏然逝去。劉徹驚起，不見人影，唯有枕邊香氣猶存。

結語：

世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更有“愛江山更愛美人”者。美，所有美好的人和事物都是可愛的。

但像李夫人如此看得透徹的人不多見，古往今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很少有善終的。容顏易老，青春易逝，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努力提高自己的層次和智慧，心，若平靜、安定就可優雅地老去。

參考資料：《漢書·外戚傳》、《拾遺記》卷五

《詩詞裡的中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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