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流行一個梗“實在不行,就進場打螺絲吧”雖然是玩笑話,但卻說明了工廠似乎是每個人,沒工作後最後的去處。
下面是我個人真實經歷,故事有點長,請耐心看完。
工業需要發展靠什麼支撐,技術、裝置、產品...當然這些都是很重要的部分,最為重要的卻是“人”。
我國的科技雖算不上世界級,卻已經在世界上佔有不低的席位,批次的科技產品生產,離不開工業也離不開人。
儘管國內很多知名人揚言說十年、二十年後機器人將取代工廠工人,但我想那可能只是讓一部分人下崗而已,機器人是人創造的,所以他就離不開人。
國內無論是國企還是私營企業,領域人才確實不少,但若是批次生產製造還是得靠一線普工,“普工”兩個字顧名思義。
不用具備任何技術,只要是人就能操作的就簡稱“普工”他們的身份有高有低,有富有窮,或者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學生、部隊回來的兵,當然更多的還是那些學歷不高,從農村走出來拼搏的年輕人。
他們無奈地被生活壓迫,出於種種原因只能在工廠被束縛,就是那些曾經想一展宏圖的想法,也被淡淡磨滅。
沒有人會記得他們,因為他們是普工,在親友及朋友面前都不敢大聲提說的一個身份。
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員,一個沒有想法,只知道埋頭苦幹的一名(富士康)普通員工。
富士康是臺灣企業,老闆郭臺銘,富士康這個幫其他品牌,生產零部件的電子企業。
國外的情況我不知道,只知道在國內富士康工廠幾乎遍佈各省,關於它的歷史以及曾經,發生過多次不幸的事件,我不想多餘的贅述。
只是想聊一聊在富士康工作的感受。
工廠本來就不是,一個現代年輕人該選擇的工作場所,但是出於自身條件及某些原因,還是踏進了工廠,像我這種情況在廠子裡比比皆是。
在招聘期間我還對工廠的環境、宿舍的條件、以及未來短時間的規劃都充滿了期待。
熱情高漲的面對應聘時的每一個環節,分了宿舍之後發現條件也還行,空調樓層洗衣機倒也一應俱全,這比上學時的條件要好多的了。
三天時間的系統培訓之後,被分配到車間,車間的環境也還說得過去,有空調冬暖夏涼,並且還可以坐著工作,這種待遇對於普工來說也是相當不錯了。
正在充滿好奇的眼睛四下環顧時,一個自稱為課長(科長)級別的人物,站在了我們的面前。
先是簡單地做了下自我介紹,接下來的一番話就讓我立馬想轉身不幹的衝動,他說:“來了就好好做,不好好做就趁早滾蛋,線長的脾氣不是很好,所以平時讓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幹什麼...”
當然之後也說了些較為中聽的話,雖然說的確實蠻有道理,但是聽到這裡我已經對這個富士康產生懷疑的態度了。
“作為一個課長,就是這麼管理下屬的”要不是心理安慰自己,轉頭就走了。
然而更為艱苦的還在後面,這個車間是組裝惠普、戴爾主機的機箱的,其作業模式就是流水線。
一個人就相當於主機上的一顆螺絲釘,只做一樣東西一件事情,雖然剛來但是憑藉個人理解能力,上手還是蠻快。
不到半天基本可以跟上流水線的速度,跟上速度之後也就沒有那麼累了。
七天後給我換了一個工位,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就是把主機上的電源裝上主機。
別急,簡單歸簡單,但是它流水線流動的速度,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一分鐘我要將12個電源裝到主機上。
我們算一算時間,一分鐘12個,十分鐘120,一個小時60分鐘,那麼我就要將720個電源裝進主機。
我手上的動作是根本不能停止的,稍有懈怠那便跟不上線速,跟不上就要將線停下來(每個工位都有個可以關掉流水線流動的開關)
跟不上速度停一下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要命地來了,線長、組長以及一些稍有管理的權利的人,都將目光停留在關線人的那個身上。
你本來就著急得不行,可是他們是不會顧及你的感受,聲音從長達十幾米的流水線,由線尾吼了過來。
“怎麼又關線”
“開啟啊快點”“
怎麼回事搞那麼慢”
“線速那麼慢還搞不過來啊”
對,沒錯是吼的,不是說的。
這還沒完,接著一個個來到你身邊,問你“怎麼回事”並且叮囑“不要再關線了”
他們在吼這些話的時候,你不能反駁,若是反駁他們會說:“能幹就幹,不能幹去拿辭職單。”
對,就是這麼的沒有人性的簡單而又暴力。
聽著流水線流動的雜噪聲,我像是一臺機器似的,反覆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忽然手上一顆螺絲沒有按好,停線了,緊接著耳旁便傳來,我跟他似乎有殺父仇人般的吼叫聲傳來,“給我快點,能不能幹”聲音是如此的無情冷酷。
而後來我終於發現,他們這些吼叫的人,的確有他們不得已吼的苦衷。
因為他工作某個地方的失誤,他此時正在被他的上司吼罵著,依稀聽到。
“你就是一坨狗屎”
“今天量完成不了,我看你明天也不用來上班了”
“你看看你線上的那些人,整天沒精打采像是一群垃圾”
這樣的字眼雖然跟我沒有關係,甚至對於我的上司被他的上司罵著,我跟其他人一樣有一絲的幸災樂禍,但是我的心卻依舊沉重,這樣的管理模式就是富士康的傳統模式,所以那些被壓抑到,不能自我調解而跳樓的人,從邁入富士康那一刻就註定著他的不幸。
讓你持續不斷地工作六七個小時,你是超人還是機器人,你只是一個普通的人罷了。
看到跟我一起來到車間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開,我卻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打算,因為與我的規劃還相差一段時間,我只能在這個沒有人性的管理,和枯燥的環境下繼續待著,這就是現在選擇的生活方式。
我早上7點鐘起床,洗漱完畢7.20出門,隨著像是趕集的熱潮的人群走向上班的地點。
手裡拿著兩個麵包,在熙攘的人群中快步地走著,一絲火紅的太陽從東邊冒出紅尖,如此朝氣蓬勃的一天,我卻帶著沉重的心情。
走向一個自己極不情願的工作地點,那裡有冰冷的計算機主機的螺絲等著我去擰好,我的工作就是如此的簡單。
每次生產的主管,都會給每條線一個生產的數量,和一個數量相匹配的時間,你只能將數量做完了才能下班。
你可能想問:“是不是早點做完就能早點下班?”
我想說:“是的,但是這裡是計時的,你的工資是用時間來計算的”
那你又會問:“那做晚點不就行了”
我想說:“做晚點,那你可能又會被劈頭蓋臉地吼一頓”當然被吼的不止你一人,是整條線的人。
我們的工作時間是早上8點到中午12點,期間可以休息十分鐘,(因為是流水線不能缺人,所以這十分鐘給你上廁所)
到了12點就是吃飯的時間是1個小時,下午1點到5點(期間可以休息十分鐘)5點吃飯到5.40(吃飯40分鐘)然後5.40到晚上8點下班,這是官方給的作息上班時間。
而我們車間的作息時間是這樣的,早上7.40到11.40,期間休息十分鐘,11.40之後吃飯一小時,12.40到產量做完的時候下班,期間只休息十分鐘。
也就是說到了5點,我們是沒有吃飯時間的,直到產量做完才能下班,6點做完就6點下,7點做完就7點下,以此類推。
本來生產主管安排的產量是10個小時,而我們卻用8個半小時就完成了。
剩下的一個半小時,按道理應該讓我們等到時間打卡下班,然而做完之後立馬安排你下班。
更為惡性的是,你工時的加班不是半個小時為單位,而是6分鐘,你可能不理解了,怎麼會是6分鐘,那麼我告訴你他們究竟是怎麼精打細算的。
一個小時裡有10個6分鐘,60分鐘就是一個小時,是一個整數,5點之後算加班,假如你6.12分做完了產量,那麼你的加班時間將會是1.2,6.18分下班。
那麼加班就是1.3,如果6.30分下班,那就是1.5,7點鐘整點下班,你的加班時間才是2個小時。
你大概沒有聽過這樣的加班方式,當然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並且驚訝到義憤填膺。
終於等到吃飯時間了,用我們60分鐘的吃飯時間,讓管理本線的線長重複的囉嗦十幾分鍾。
然後我們再用剩下的時間去吃飯,踏進食堂的工人們,就像是剛被放出牢籠的囚犯,一個個湧向食堂打菜的檯面,敲打著手中的飯盤。
在一番爭搶之下(因為沒有排隊)終於打好了,跟上次沒什麼兩樣,然後選了幾個菜色稍微好點的菜餚,接下來讓更多人苦惱。
打菜的地方不遠處,便擺好了一個長有一米三的鋁製框子,裡面裝著從碟子蒸好的米飯,然後旁邊放著三到四個盛飯時用的木勺。
一個又一個拿著手中的菜碟,毫無秩序地從上一個手中接過木勺,給自己的碟子裡盛飯。
有一個人不小心把勺子,丟在了米飯的中間,我就見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猶豫了兩秒接著就伸手,從米飯裡抓起勺子,便給自己盛飯。
我不吃了,當然不可能,因為我下午還有繁重的流水線工作。
所以我跟其他人一樣,雖然不滿的瞥了瞥嘴,或者小聲的罵了幾句,便也拿起勺子給自己加完了飯。
然後去另一個高達一米二的不鏽鋼,鐵桶裡打上一碗,只有幾片紫菜跟雞蛋的湯,從上面依稀可以看到桶底的紋路,這就是紫菜蛋湯,接著再去另外一個臺子拿勺子跟筷子。
當我看到那些拿著裝滿菜餚盤子的人,走出來並且找了一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坐下來的時候,我背後已經汗溼了。
接著掏出手機看上一兩眼新聞或諮詢或小說。
也只有中午吃飯這會兒,才有時間翻看手機,眼睛盯著手機,嘴巴可沒閒著,我用將近十五分鐘的時間吃完了飯。
忽然肚子疼了起來,我急忙跑進車間的洗手間,可是看著洗手間那九個蹲位的門都緊閉著,我又苦惱了起來。
我來得這麼早,位置已經被人搶先了,我不得已憋著一口氣,在一個蹲位門前等著,聽到裡面的沖水聲,我鬆了一口氣,剛伸手拉門,從身後過來一人急忙就跨入了廁所,我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又底下頭苦惱中。
當我一身輕鬆地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看了一下時間距離上班只有十分鐘了,我在我工作的那個工位上爬了下來,迷糊了一會兒,剛睡著流水板動了。
我不甘心地睜開雙眼,搖了搖頭擺脫一切睡意,立馬將狀態投入按螺絲的反覆狀態中,並且還要保持一定的高漲心情,因為稍有疏忽動作慢了幾分就根不上了,就會關線了,就會被吼了。
下班的時候,車間外早已漆黑一片,只能在昏弱的路燈下,看到一群群如我一樣下班的人群。
他們此時臉上洋溢著別樣的笑容,或許是開心,也或許是苦笑,完全沒有上班時那般沉重,或許只有下班的時候,他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三個星期倒一次班,白班上夜班,夜班上白班,我每天只能看到初升的太陽,還沒來得及看他是如何墜落的,天色已經被黑暗籠罩。
下班後我去宿舍區的小飯館,隨便買了點吃的,每天或許一樣,也或許不一樣,有快餐、炒飯、麵條...等等。
可是卻沒有一種食物是合我心意的,我突然想家了,想念老媽那鍋裡攪面時的筷子,和盛好的米飯,飯一樣環境不一樣人不一樣,而我的心情此時也不一樣...
每天重複著昨天的事情,帶來的只有枯燥、煩悶、抑鬱。
其實工資也不多,扣除五險一金,住宿費,以及每個月的生活費,剩下的真的不多。
這裡要注重一點,富士康的包吃包住,其實都是員工自己的開銷。
若不是我需要每個月發的那麼點工資,或許我早就離開了這份,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器械工作。
工作雖然不高尚,但卻是靠著我的雙手而獲得的金錢,去買我想要的東西,給以後的規劃打好基礎。
富士康這裡有幹了二十幾年的高層幹部,也有幹了十幾年的掃地員工,有五十幾歲的大叔,也有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也有滿臉稚嫩,剛從學校或者從農村輟學的未成年人,而他們的身份都是一樣的,富士康的工人。
只要你進入了這裡,似乎就被貼上了難以啟齒的標籤,就算你覺得沒什麼,虛榮心也不強。
但我相信你說出你在富士康電子廠流水線上班,並且一個月只有三千來塊的收入時,你的表情肯定很不自然。
也似乎在親友面前不願提起,在同學或者不知道你情況的朋友面前,更是難以開口訴說你的現狀,因為你只是富士康的“普工”。
我還年輕,可是在富士康已經工作了這麼久,沒存什麼積蓄,卻丟掉了青春。
每天在枯燥的環境中工作,我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正視過自己。
站在鏡子面前,臉上剛擠出紅痘留下的痘痕,眼窩深陷,面板粗糙,頭髮蓬鬆,這難道就是一個工人的形象,我已經忘掉了原來的我。
“我的青春在富士康擱淺,同時也勸解各位年輕人,能不去工廠就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