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88位真人故事
口述 | 腎移植小豬熊
編輯 | 烏溪霧
我叫小豬熊@腎移植小豬熊,河南人,今年31歲,是腎移植成功後的第二個年頭。
2年前,我被確診為尿du症,慢性腎衰竭五期,只能換腎才能保命。為了救我,家裡賣房賣地。爸爸和我配型成功後,把左腎移植給我,讓我有了第二次生命。
1990年,我出生在豫東平原一個農村家庭,爸媽都是本分的農民,家裡還有個姐姐。
我雖是90後,但小時候家裡的生活條件並不好,過年都吃不上一頓餃子。有時候,我聞著鄰居家煎的鹹魚味,都可以吃上幾張乾硬的玉米煎餅。
物質上的匱乏,絲毫沒有影響到爸媽對我的愛。他倆沒有什麼文化,給我講的最多的就是“走出農村奔個好前程”。這句簡單質樸的話,不知道被重複了多少遍,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小時候,我喜歡和小朋友到處亂跑,每天媽媽在地裡幹活之後,都會在村裡喊我回家吃飯,我也是總是準時出現。
一年夏天,突然天降暴雨,我在夥伴家看VCD忘了時間。媽媽找了我半天,都沒見我出來。爸媽都以為我去河裡洗澡了,那會河水已經漲上來了,倆人到河邊一看水勢就嚇壞了。
爸媽發動所有親朋好友,冒著雨到河邊找我。直到晚上十一點,大雨才停下來,我一路趟著水哼著歌往家走。一進門,我就看到堂屋裡黑壓壓都是人。
媽媽的樣子把我嚇壞了,她的衣服都溼透了,頭髮上、臉上、胳膊上全是泥巴,悵然若失地坐在正中間。
看著我平安回家,媽媽抱著我嗷嗷痛哭,爸爸訕訕地把親友送走,我卻茫然不知為何。要不是姐姐告訴,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到我九歲的時候,為了養家,爸媽就開始外出打工。我和姐姐就成了留守兒童,我的性格比較內向、膽小,經常被小朋友拖到樹林裡欺負。每當這時,姐姐都為我挺身而出,氣勢洶洶地把他們趕跑。
我就在這樣溫暖的環境中長大了。上學後,我的學習成績特別好,從來不用爸媽操心,每次考試都是全校前三名。我家堂屋的牆上被貼得滿滿的,全是我的獎狀。親戚鄰居都特別羨慕我爸媽,都誇我將來一定有出息。
(2006年,上初中的時候和同學一起拍的照片,從右邊數第三個是我)
我毫無懸念地考入了縣重點高中、重點班。如果我的成績能繼續保持下去的話,考個好大學再找個好工作,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進入高中之後,我自恃成績不錯,心態上發生了變化。恰逢叛逆期,我喜歡上了課外書,金庸的武俠小說、四大名著都看完了,學習成績也是一落千丈。
成績頻頻亮起紅燈,這並沒有引起我的足夠重視。我總感覺高考時間還早,下次發揮好點,成績肯定沒問題,總是找各種藉口安慰自己。
但是,學習就是那樣,摻不得半點水分,因為成績從來不會陪你演戲。383分,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我背後冷汗直冒,現實的衝擊讓我恍惚,久久不能平復。
媽媽看過成績後,極力剋制自己。但最終,她還是沒能忍住,給我一巴掌後抱著我哭了起來。我一下想到,雨夜媽媽抱著我痛哭那晚,那次是愛子之深。而這次,是責子之切。
(2006年,在學校跟初中老師和同學們一起拍的照片,第二列左側第一名是我)
這是媽媽第一次打我,徹底把我打醒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不想跟著爸媽去打工,那樣我就很難走出農村了。第二天早上,我鼓足勇氣跟媽媽說,我要復讀。
在當時,村裡人都認為孩子要想有出息,就必須考大學。於是,爸媽最終同意了我的要求。由於我的分數太低,所以只能到普通高中的應屆班。
這次徹底抹掉了我的自以為是,改變命運的機會只有這一次,我輸不起。 復讀這一年,學校採取封閉式管理,一個月只能休息一個週末。由於離家較遠,我通常週日下午就得坐車回校上晚自習。
我每天早上第一個進教室,熄燈後,我還要繼續用手電照著學,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在思考老師講的問題。那段時間我像著了魔一樣。
付出總有回報,加上之前底子較好,我每次月考都是全班第一名,比第二名還高出四十多分。看到老師欣賞的眼光,同學們羨慕的眼神,我更加的自信了,彷彿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2006年,在學校拍的初中畢業照,那年我16歲,第三排右側第一個是我)
終於再次迎來高考,我自信滿滿地等待著成績。但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離二本線居然還差十五分。
回想這一年吃的苦、受的罪,我很不甘心,也不想復讀了。由於三本學費太貴,家庭負擔不起,我就選了所大專院校。
大學是一個新的開始,這裡到處充滿了激情,但我卻絲毫不敢鬆懈。為了給自己增加一些含金量,我考了會計資格證,英語四六級,就為以後工作時可以防身。就這樣,在緊張而又充實的環境裡,我順利地完成了大學的學業。
除了學業上的收穫,我還收穫了愛情。我們兩個是一見鍾情。
確定關係後,我就覺得自己身上擔子重了,就想拼盡全力給她最好的生活。事實上,她跟著我後一直在受苦。
大學畢業後,我像所有剛畢業的學生一樣到處投簡歷,找工作。
這才發現,畢業即失業,想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太難了。後來我發現房地產銷售工作特別好,於是我決定先做中介試試看。
我的第一份工作底薪1100元,開單有提成。由於我從小性格內向,但是為了生存,我嘗試著突破自己。
但整整三個月,我沒賣出一套房子。這點工資,吃飯租房都不夠,我實在堅持不住,就辭職了。
辭職之後,我又找到一個推銷員的工作,推銷一種萬能清潔膏。那段時間,我走街串巷,低頭哈腰,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有時為了能讓路人買兩盒,我需要俯身給路人擦皮鞋。
為了省錢,我和物件在城中村租房子,兩百塊錢一個月,房間裡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廚房、廁所只夠站一個人。生活很苦,但是她總是鼓勵我,從不抱怨。
後來,城中村拆遷,這樣的房子我們也住不上了,被迫搬離這個地方。搬走後,我把工作也辭掉了。這個工作不穩定而且也看不到前途,我再次陷入迷茫。
(2021年10月,換腎一年多了,我因為感冒發燒嚴重,住院了)
儘管事業受阻,但我們的愛情之花結果了。我們是在畢業後第二年結婚的,到年底的時候,我們可愛的女兒出生了。看著可愛的女兒,再看看自己目前的窘境,我們決定離開這個地方。
聽從了妻子的建議,2016年,我們一家三口來到了廣東珠海。因為我們岳父岳母他們早就定居這裡,過來相互之間還能有個照應。
安頓下來之後,我開始找工作。根據前幾次的經驗,這次我不想再做銷售類的工作了,但是我又沒有技術,只有工廠的流水線是最適合我的。
我先找到了一家電池廠,具體工作就是把電池放到架子上充電,等充滿了再拿下來,收放一個電池是兩分錢。我每天快速重複著同一個動作,最多也就賺100塊錢,但有人能掙到180塊錢。
但是我不服輸,我就偷著跟別人學技巧,不斷提高自己速度。可是好景不長,四個月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主管總是找茬。一氣之下,我與主管吵了一架,就離職了。
後來,我又開始組裝手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穿著防靜電制服,戴著統一材質的帽子和手套,重複著統一的動作,每個月工資可以拿到三四千塊錢,而且單位給交社保和公積金。
但是,我從這些工作上總是找不到歸屬感。
一次轉夜班的時候,一位親戚告訴我,他們廠工程部在招實習生,可以去學設計線路板,而且工資很高。聽到這個訊息後,我意識到這對我來說是個機會。
“實習工資2800,六個月成不了技術員就走人,前景光明。”至今還能清晰記得部門主管的訓話,徹底點燃了我內心的激情。我彷彿又回到當年的復讀生活,那一次是為了夢想,這一次是為了生活。
我沒有退路,必須要留下來。首先要過第一關,也是最難的軟體操作,全是晦澀難懂的英文,為了搞清楚,我向師傅問、用手機查,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翻譯過來,加班到下半夜是常有的事情。
軟體學會之後,我開始捉摸設計線路板。這需要一點點摸索,實在看不懂我就去生產線看,實際操作一下。
我往往都是死磨硬泡去請教師傅們,不求回報地去生產線加班幫忙,任勞任怨。
在這期間,其他幾個實習生因為堅持不住,都辭職不幹了,就我一個人堅持了下來。
到第五個月的時候,我的第一個作品終於成功了,看著指甲大的線路板上,那蠶絲般的線路和元器件,我哭了。
一年之後,我因工作出色,升為了工程師。我開始拼命加班掙錢,往往週末都不休息,天天加班熬夜。晚上回家後,我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我的身體出現了嚴重的透支。
但為了整個家,這一切都值得。
這期間,妻子也找到了一份幼兒園老師的工作,工資一個月三千多,並不是特別高,關鍵是可以順便帶著女兒上學。
2019年初,我們湊了25萬首付,在珠海旁邊的小鎮買了房子。
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過四處漂泊的生活了。我們的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規,成功在城裡站穩了腳跟,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面發展,我們鉚足勁向著下一個目標努力衝刺。
但是,命運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意外不期而至。
2019年6月20日,我上夜班時,又出現了嘔吐現象,先前已經反覆多次了,但是為了工作一直沒有在意。
2019年6月21日,我來到中山市坦洲醫院檢查,被確診為尿du症,需要立即住院治療,透析保命。
聽到醫生說的話,我呆住了!不可能!我們苦日子剛熬到頭!
十一天前,我們剛還完第一期房貸!這種厄運不會降到我的身上的!
然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無情,我必須接受。
2019年6月,我來到珠海市人民醫院,做了腹透置管術,開始腹膜透析。
2019年7月,我來到中山大學附屬第五醫院找專家檢查諮詢,幻想著能夠恢復。
2020年2月,我開始沒有了小便,雙腿出現水腫。我回到老家河南,在家腹透。
2020年3月,我腰部也開始水腫,走路都很困難。我來到了商丘市第一人民醫院,進行血透,脖子上插臨時管,胳膊做了瘻,開始上透析機。
2020年4月,我從商丘市第一人民醫院出院,出院時體重減少了二十公斤,人都變小了一圈,然後回到縣城人民醫院繼續透析。
我剛確診那會兒,年邁的父母幹不動工地,就到上海做保潔,爸爸為了能多掙點錢,晚上兼職給小區掏糞池。他們知道我的事情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媽媽斬釘截鐵地說“就是砸鍋賣鐵,付出任何代價,都要給我治好。”
剛開始,我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想到這些年,我高考失利、工作不順,我脾氣就特別暴躁,不配合治療。但是,妻子從來都是一旁聽著,細心體貼地照顧著我。
(2019年,我被確診尿du症後在家透析)
後來才知道,那段時間她經常躲起來自己哭。那時候,孩子最讓我心疼了,給她買零食的時候,她都會說自己不要零食,要把錢留給我治病。
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但是一家人永遠站在我身邊,永遠支援我。我必須振作,必須配合醫生的治療,必須接受換腎的治療方案。只有我健康了,一家人才能走出陰霾。
2020年4月,一家人陪我來到鄭大一附院配型,我和爸爸配型成功了。在醫院,一向不善言辭的爸爸只對我說了四個字“換我的腎”。
這四個字,字字千鈞,砸在我的心裡,其中的分量讓我無法承受。爸媽對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2020年6月,按照規定要求,爸爸開具了戶籍證明、夫妻證明、父子關係證明以及父女關係證明,並且一家人都要簽字同意,爸爸在“自願捐獻協議書”上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2020年6月16日,接到住院通知後入院,進行了手術,爸爸把他的一顆左腎給了我。父愛如山,大愛無言,爸爸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獲得了新生。
這次換腎手術,讓我們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為了繼續治病,爸爸到處跟親戚朋友借錢。媳婦也忍痛也把首飾賣掉了,我自己借了部分網貸,差不多有20多萬的外債。
從醫院回到家裡,我們每個月需要還房貸4500元,網貸2000元,加上後續治療費用,將近1萬元。
無奈之下,手術後八九個月,我就開始四處找工作,但當他們得知我的情況後,無一例外地讓我等通知。那一刻,我又回到了剛畢業時的原點。
到2021年初,我們終於支撐不住了,只能忍痛賣掉房子。由於房價市場低迷,再除去中介費、個稅等等,等把房子賣了出去,最終虧了30多萬元,自己手裡只剩下5萬元。
回首以往,我們來到珠海已經四年了,從一開始的一無所有,到現在的一乾二淨,就像自己做的一場夢,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現在工作沒了,房子也沒了,在這個城市我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剩下的都是不美好的回憶,到了我該回去的時候了。
對我媳婦而言,回到農村意味著遠離她的爸媽,告別以往的所有,從零開始。但她沒有太多抱怨,可能也厭倦了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了。
走到村口,我站了許久,這是我小時候拼命也要逃離的地方,結果現在我遍體鱗傷,又是它接納了我。
從城市搬到農村,我沒感到淒涼,只感到暖心、踏實,遠離了喧囂,心裡是寧靜的、坦然的。
爸爸手術後身體也不好,消瘦了很多,白頭髮多不少,但為了多掙點錢補貼家用,他還是加入了村裡的建築隊,做水泥澆築。
媽媽也在街上擺了個小吃攤,下午四五點出攤,晚上八點才回家,我去幫忙,媽媽也不讓我幹。
回來的一段時間裡,我開始琢磨著做自媒體,寫一些文章介紹下自己,希望能幫到更多的像我這樣的病人。後來,拍一些關於農村生活之類的片段,很受粉絲喜歡。
一次偶然的機會,拍到老家的蘋果園,粉絲們就想買著吃,可能當時也是想著幫助我們。再加上我當初學的就是電商方面的知識,簡單學習了一下,就正式開通了自己的網店。
開始做點小生意,和果園合作,推廣家鄉的紅富士蘋果。不僅能夠增加自己一份收入,還可以幫助果農多了一種銷售渠道,打開了銷路。現在生意還不錯,忙的時候全家人一起幫著做,日子也慢慢的好了起來。
從確診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最難的時候也已經熬過來了,現在我們一家人就這樣簡單而又踏實地生活著,不管多苦多累,只要在一起就好。
年輕時只想逃離農村,現在累了,就想待在老家,不想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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