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寧彩臣
1、蜀軍反叛
蜀軍之所以六十六天就被滅國，是因為蜀軍壓根就沒想權力抵抗。這就像一個工廠要被併購了，工人覺得被誰剝削都一樣，因此，並沒有反對。可見，孟昶這個國君做的並不怎麼樣。
而工廠被併購後，工人發現，新廠主比原來盤剝的還厲害。那裡有壓迫，壓迫的狠了，終會有反抗。
王全斌和宋軍的所作所為，讓蜀人感到深深的恥辱，他們的心理已經埋下怨恨的種子。
後蜀投降後，趙匡胤為了安撫蜀軍，給每個士兵發了十貫錢的治裝費。也就是給點錢，讓買件合身的衣服以及日常用品。
然而，這個錢被王全斌等宋軍將領無禮剋扣了。不僅如此，王全斌還縱容部曲搶劫蜀軍攜帶財物，後蜀士兵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他們深感作為被征服者的屈辱。
乾德三年二月間，後蜀將士被押赴京，到達綿州(今四川綿陽)，發現守城的入川宋軍只有百餘人，其餘都是降宋的蜀軍。之前積壓的怨恨爆發了，蜀軍在沒有人領導的情況下，很快達成一致，搶奪庫存武器進行叛亂。
蜀軍一舉奪下錦州，之後稍稍冷靜下來，發現一個問題。之前是一場激情反叛，連個像樣的頭領都沒有，這樣可不行，很快就會做鳥獸散，必須找個人做他們的首領。
當時，正好原後蜀文州刺史全師雄攜帶家屬赴京途經綿州，由於他曾擔任過後蜀將領，在軍中有相當高的威信。叛軍立即圍住全師雄，讓他當叛軍首領。“為亂兵所獲，推為主帥”。
這事，全師雄內心肯定不願意。我大小一個刺史，雖然投降了，去了宋朝，即使得不到重用，趙匡胤也肯定會讓我衣食無憂。這一家老小的，我反叛幹啥?畢竟，宋朝正處於強大的時期，這時候反叛，遲早是會被鎮壓的，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肯定要連累全家性命。
但是全師雄沒有辦法啊，叛軍已經圍住他，幾十年前，後唐軍圍住李嗣源的一幕重新上演：“大帥哪裡去，我們這些人都是虎狼之師”。
不過李嗣源那時候面對的是眾叛親離的李存勖，反叛成功機率很大。全師雄不一樣，後蜀只能抵擋宋軍六十六天，雖然因為用人不當，但是他全師雄也絕對沒有戰勝趙匡胤的可能。
2、隊友挖坑
全師雄被迫做了叛軍首領，號稱“興國軍”。這時候的全師雄，雖然是叛軍首領，但是還在猶豫過程中，也在找機會與宋軍和解。
而宋軍那邊，王全斌接到全師雄的叛變訊息，派朱(也有叫米光緒)光緒率軍前往招撫。這個朱光緒估計也沒讀過什麼書，對於招撫兩個字的理解，與常識有偏差。
這人很離譜，心想叛軍招可以，還撫什麼啊!直接砍了得了。朱光緒搜捕到全師雄的家人，看到全師雄一個女兒長得貌美，朱光緒納其為妾。剩下的，全給殺了。然後，全師雄的家產就全部變成朱光緒的了。
此事之後，全師雄大怒，歸宋的念頭也從此斷絕了，一心一意走上了反對趙宋的道路。
全師雄先率軍進攻綿州，但被宋軍劉福、田紹斌擊敗。我去，出師不利，一上來就抓了個硬柿子，不行，換一個。
全師雄軍轉攻彭州(今四川彭州)，宋彭州都監李德榮戰死，刺史王繼濤身中八槍，單騎逃入成都。全師雄攻佔彭州後，成都附近十縣軍民紛紛響應，眾至十萬，全師雄自稱“興蜀大王”，設定官屬，分守灌口(今四川都江堰市) 導江(今四川都江堰市東)、青城(今四川都江堰市南)、郫縣(今四川郫縣)、新繁(今四川郫縣東北)等地。
這下讓全師雄鬧大了，宋軍副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崔彥進趕忙率宋北路軍先鋒都指揮使高彥暉、都監田欽祚所部進攻導江。
這可是之前攻蜀的主力軍啊，當時攻蜀，蜀軍的慫樣還歷歷在目。這些人根本沒把全師雄當回事。一路唱著歌就殺過來了，可是，不對勁啊，媽的，走著走著進入了全師雄的包圍圈。
被伏擊後，高彥暉提出趕緊收兵，次日再戰。但是都監田欽祚覺得形勢不妙，想逃跑，但是又怕蜀軍追擊。這傢伙眼珠一轉，對高彥暉說，收什麼兵?你該不會是怕了，這叫怯戰。
監軍的身份地位比高彥暉這個指揮使稍稍大點，田欽祚用監軍身份逼迫高彥暉率殘兵迎戰，而自己，乘機帶著部下溜了。
不得不說，戰場如商場，是一個充滿危機，陰謀的地方，在這裡，你不但要時刻提防你的敵人，關鍵時候，你還得提防你的戰友。不過戰場上只能服從，有時候你根本沒有選擇。高彥暉被丟在戰場上，成了田欽祚的擋箭牌。作為攻蜀宋軍北路軍的先鋒，宿將高彥暉在進攻後蜀時從未失利，卻在與全師雄軍作戰中幾乎全軍覆沒，自己也戰死疆場。
3、坑殺降卒
高彥暉兵敗，王全斌又派東路軍主將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步軍都監張煦率軍再次進攻全師雄，結果又戰敗退回。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僅僅幾十天，現在的蜀軍與之前的蜀軍不一樣了，不那麼慫了?
全師雄連戰連勝，之後分兵佔領綿州、漢州(今四川廣漢)，於是從成都附近的諸州到東部的渝州(今重慶市)等十七州都起兵響應;蜀軍又切斷劍閣通道，致使宋軍郵路不通，王全斌等困守成都。
這時候，王全斌怕了，羊變成了狼，開始咬人了。身在汴京的趙匡胤更是氣壞了，坐臥不安，但是，這時候，還不是換人的時候。王全斌，自己拉的屎，趕緊自己處理乾淨。
王全斌冷靜下來，畢竟，這是在五代十國亂世成長起來的職業軍人，見過大場面。之後，王全斌做出了一個被當時絕大多數宋軍將領擁護的“英明”決定。
當時城內還有降宋的蜀軍二萬七千人，王全斌怕他們也響應全師雄，想將他們全部殺死。
北路軍馬軍都監康延澤提出，將七千名老幼疾病者全部釋放，其餘二萬人派兵護送乘船順江而下前往開封，如果有叛變意圖，再殺死他們。但是，這個建議被王全斌等拒絕了。
東路軍都監曹彬雖然也反對屠殺後蜀降兵，但這人是個老好人，對敵人沒問題，對自己人，關鍵時刻有點軟，不敢和主帥抗爭。而且，這事還真難說，誰能保證這些人就不反叛呢?白起，項羽不都坑殺過降卒嗎?
曹彬這個大滑頭，他不贊成坑殺降卒，但是也不反對，只是“不肯著字”(即不肯簽字表示贊同殺降)，將自己的責任撇開了。有些事情，做了就是犯罪，哪怕是上級逼迫，同級遊說，都要堅定自己的態度。事後，王全斌等一干北路軍軍官因為殺降的事情被降職，冷藏，而曹彬，因為沒有簽字，逼近沒有受到處罰，事後還連升三級，為攻打南唐成為主帥人選奠定了基礎。
二萬七千名降宋的後蜀將士慘遭屠殺，這之後，蜀軍紅眼了。宋軍再想威逼，利誘，安撫，許諾，一切都沒有效果了。蜀軍抱著最多戰死，絕不束手就擒被屠殺的心態，與宋軍頑抗到底。
王全斌把事情搞砸了，但是趙匡胤並沒有把王全斌換下來，他搞出來的爛攤子，還要他自己收拾。這就是趙匡胤牛的地方，從底層士兵奮鬥起來的將軍，統帥，皇帝，他了解什麼事情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他允許灰色存在，只要這種灰色不會無休止的擴大。
4、叛亂平息
全師雄只是一名將軍，並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領袖，他身邊也沒有太高明的謀士。在取得最開始的短暫勝利後，全師雄沒有沉下心來鞏固已經得到的成果，他沒空爭取民心，建立更深的群眾基礎。畢竟，這是在蜀國土地上的戰爭，而全師雄是蜀人，他原本有機會爭取更多的支援。
只是，他與其他將領一樣，打了勝仗，只想著進一步擴大地盤。
全師雄由守轉攻，派兵進攻劍州，企圖控制川北門戶，被劍州通判董樞所部擊敗。
之後，他再次進攻眉州(今四川眉山)，被眉州通判段思恭率部擊敗於彭山(今四川彭山)。
全師雄率軍進至新繁，又被宋東路軍劉光義、曹彬所部打得大敗，被俘一萬多人。全師雄率部退守郫縣，再被宋北路軍王全斌、王仁贍擊敗，遂率殘部退向灌口。
防守和進攻，在蜀川這地方，在冷兵器時代，難度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時候的蜀軍，打防守還能佔點便宜，一旦進攻宋軍，很難有勝算。而且，當時的形勢，無論如何，宋軍是遲早會取勝的，只是取勝的方式和時間可能有變化。
而王全斌得到之前的教訓，為了平衡蜀軍心態，穩定各地尚未叛亂的後蜀將士，於乾德三年四月時奏請“改西川(指後蜀)感化、耀武等併為虎捷”。
虎捷軍是禁軍中地位最高的四軍(稱為“上四軍”)之一，為侍衛步軍司的第一主力。
你看，我已經奏請將降卒編入主力軍了，給了你們平等的待遇，這下，你們該滿足了吧。
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呢?再說，之前宋軍盛氣凌人的姿態，是一本奏章就能改變的?
同年夏秋之際，駐於嘉州(今四川樂山)的虎捷指揮使呂翰，“怨其帥不禮”而率部下叛變，殺知州武懷節、都監劉漢卿，與全師雄部將劉澤合兵，有眾五萬，進攻普州(今四川安嶽)，普州刺史劉楚信逃跑，通判劉沂被殺。
駐守果州(今四川南充)的虎捷指揮使馮紹文與軍官宋德威，也殺知州王永圖、都監鄭元弼、通判劉渙等，率部叛變;
遂州(今四川遂寧)軍官王可僚也率遂州人民反宋，等等。
宋將曹翰、王仁贍會軍進攻嘉州，呂翰率部退保雅州(今四川雅安)。
不過，論打仗，當時的宋軍從來不缺少人才。新任普州刺史康延澤前往普州途中，在簡州(今四川簡陽)召集散兵遊勇千餘人，進行教習後率以赴任，沿途又召集收降得到三四千人，擊敗全師雄部將劉澤，於十一月初佔領普州，劉澤降。
乾德四年初，叛軍杜承褒率眾圍攻渝州，渝州刺史、通判等降，杜承褒軍佔領渝州。
後蜀進士、留任的判官卞震因傷家居，他已經認清了形勢，全師雄必敗。因此，他勸說投降杜承褒的軍官陳章歸宋，陳章遂以伏兵襲逐杜承褒，宋軍收復渝州。
同年六月，王全斌率軍攻破全師雄軍於灌口，全師雄率餘部轉往金堂(今四川金堂西)。閏八月初，王全斌又率軍攻佔雅州，呂翰率餘部退往黎州(今四川漢源西北)，後為部下所殺。
十二月，全師雄病死於金堂，餘部以謝行本為首，繼續抵抗;
餘黨羅七君則進據銅山(今四川中堂西南)。
宋將康延澤率部擊破謝行本後，又攻佔銅山山寨，擒獲羅七君，全師雄餘部次第被平定。
乾德五年初，徵蜀將帥隨後被召回京城。兩年，整整兩年!因為王全斌縱兵在蜀川胡作非為，讓趙匡胤白白失去兩年時間。
如果，趙匡胤的死並不是一個陰謀，那麼，有了這兩年，趙匡胤就可以收復北漢，與遼決戰燕雲。而不是趙老二去幽州城下丟人了。
趙匡胤是寬懷的，儘管他也為失去的兩年扼腕痛惜，但還是忍住了。宋北路軍主帥王全斌、都監王仁贍、副帥崔彥進，雖然取得攻滅後蜀的首功，後又平定全師雄兵變，但以“專殺降兵，擅開公帑，豪奪婦女，廣納貨財，斂萬民之怨嗟，致群盜之充斥(指全師雄兵變)”之罪，王全斌、崔彥進二人都由節度使降為節度觀察留後，雖只降一級，但被奪去兵權，只是閒職而已。
直到趙匡胤收復南唐後，才重新啟用王全斌，並且拉著王全斌的手說：“當時形勢所迫，南邊還有好多地方沒有收復，不能開殺降的口子，否則，以後的仗就難打了”。
數月後，王全斌病死。
趙匡胤在責罰王全斌等的數日後，東路軍將帥集體升職加薪。
主帥劉光義由寧江軍改領鎮安軍節度使;都監曹彬由五品的內客省使升為三品的節度使;東路軍的馬、步軍主將張廷翰和李進卿分別升為侍衛司馬軍、步軍都虞候，成為馬、步兩司的次長官，而且直接從五品團練使越過三級升為節度使。
東路軍的將領，都感謝曹彬吧，是他阻止了你們殺降、屠城的想法，有一個好的監軍，有時候還是感覺不錯的。當然，一個壞的監軍，可以必死戰將，比如高彥暉的監軍田欽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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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資治通鑑》；《宋史》；《五代史》；《蘇東坡傳》；《太祖實錄》；《正說宋朝十八帝》；《如果這就是宋史》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