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九月,滿清兵第四次大舉入塞,京師戒嚴。崇禎總旨催促洪承疇、孫傳庭入衛京師。
洪、孫受命,丟下正在追擊的李自成,率部卒5萬,東出潼關,欲北上勤王。
陝西官軍的這一番舉動,嚇壞了正在均州一帶的羅汝才等九營義軍。羅汝才等人在深山老林中游動,不知道清兵入塞的事,以為秦軍大隊東來,目標是為對付自己,驚得坐臥不安。
羅汝才忽然想到那位受撫的難兄難弟張獻忠,便派人向他問計。
張獻忠道:“你們還有多少人馬?”回答還有九營。張獻忠道:“若已潰不成軍,便可仿效李自成竄跡山林,以待時機;若還有九營人馬,實力還強,官軍不敢小視,便可以據地請降,照咱老張的法子做去,豈不甚好!”
曹操領計,便將九營人馬在均州房縣駐紮,派人請降。
熊文燦歡喜不及,滿口應允,於是派房縣知縣郝景春單騎馳入曹操營中,與羅汝才等誓血盟誓,一切招撫之事,全都仿效張獻忠的先例,於是羅汝才這才正式投降。
熊文燦將羅汝才、小秦王白貴、整十萬黑雲群安插在房縣地界,過天星惠登相,整世王王國寧、託天王常國安、十反王楊友賢、花關索王光恩安插在均州。順義王為其將劉喜才所殺,全部眾星散。至此羅汝才等九營漸次平息下來。
曹操羅汝才等九營受撫之後,官兵將注意的焦點集中到射塌天身上。此時,馬士秀、杜應金降而復叛,投入到射塌天營下。
原來,二人投降後,被左良玉安置在許州附近。許州縣左良玉的老巢,他的家人和他與手下諸將劫奇、受賄的財物都寄存在許州。兩個降將受撫後沒有受到張獻忠那樣的優待,心懷不滿,便趁左良玉到陝州剿賊的機會,再次造反,殺了左良玉全家,將許州城內的府庫劫掠一空,然後投奔了射塌天李萬慶。
射塌天添了新援,勢力大增,在麻城、信陽、應山、德安接連與官軍作戰。不久,他又與老回回、混十萬合兵,將湖廣攪得亂七八糟。
第二軍春季,左良玉回來,與陳永福、劉國能、龍在田等人合兵進擊,河南總兵張任學亦率軍來援,在內鄉、淅川、光州、固始連敗義軍。李成慶、混十萬勢蹙,被昔日戰友劉國能招降。馬士秀、杜應金勢單力孤,重新降了官軍。老回回不願受撫,率部離開,與左金王、草裡眼、爭世王、治世王合營,竄匿深山老林之中。
熊文燦眼見流賊除有限幾股,紛紛受撫,頗為自喜。上疏崇禎道:“臣兵威震懾,降者接踵。惟老回回等尚稽天討,然旦可平也。”
崇禎雖對這種局面有點意外,可是,為害十年,流毒七省的賊寇總算澄清在即,他也不由地感到欣慰,傳旨對熊文燦大加犒賞。
崇禎沒有身臨其境,當然不會體會到谷城知縣阮之鈿、房縣知縣郝景春那種悽悽惶惶,好像災難隨時降臨的恐懼感。他更不會預見到,在表面的平靜之下,一場真正的風暴正在聚集形成之中,這次,不光是要他捉襟見肘,補救不暇,而且要以一場疾風暴雨摧垮他搖搖欲墜的龍庭,洗劫這個充滿苦難、醜惡、愚昧、野蠻的吃人的世界。
滿清的大舉入侵挽救了即將陷入絕境的李自成。
崇禎十一年七月底,李自成率部突破左光先防守的漢中,又返回陝西。不過此時的李自成無論是在陝西還是在四川,都難逃洪承疇、孫傳庭的圍剿。儘管陝、川邊界山川縱橫,儘管可以隱藏逃避,但是能夠供人馬行走,有村落可打糧的山川穀地,終究有限。李自成的人馬病死的、逃亡的每天都有,所剩人馬也已經不足兩千。
李自成只能靠潛形隱跡,儘可能快地轉移來逃避越來越多的官軍的剿殺。
李自成與六隊祁總管商議,決定冒險由城固渡漢江,轉往湖廣、河南,與其他大股義軍會合,以圖生存。
這是唯一一條出路,所以即使洪承疇再笨一點,也會估量到義軍會謀求東進,事先在重要的隘口派重兵埋伏把守。
八月,李自成由漢中之南山透出五郎口,欲渡漢江。左光先聞報,統兵追來,官兵從寬灘南渡漢江,沿江岸疾馳。李自成一路疾行,人馬損失不少,此時已不足1500人。
左光先急追60裡,到城固之昇仙口。李自成見官軍追趕太急,渡江東向勢已不能,於是又帶隊竄匿深山之中。絕望中,祁總管率所部及羊管餘眾男女600餘人,赴左光先營中請降。沒過幾天,一連鷹楊光甫乞降。至此,所有關中的義軍除李自成的七八百人之外,全部被孫傳庭、洪承疇殲滅。
眼見肅清陝西流賊功成在即,洪承疇、孫傳庭兩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洪承疇一面催督各鎮將官加緊入山搜剿,一面向崇禎報捷,道:“秦中各股大賊,節次剿降將近,可以漸見廓清。”
就在這時,滿清大舉入塞。清兵從牆子嶺,青山口分道而入,明薊遼總督吳阿衡、總兵魯宗文戰死,監軍太監鄧希詔見清兵大軍壓境的氣勢,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於是清兵長驅直入,進駐牛欄山。
崇禎急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急招宣大總督盧象升督總兵虎大威、王樸、楊國柱入衛京師。此時盧象升新遭父喪,本該回家守孝,因朝廷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來代替他,他還沒有離任。正值清兵入塞,崇禎也顧不上他的父喪了,命他火速入援。
另一方面,崇禎又招洪承疇、孫傳庭率兵勤王。兩個人眼見俘獲或者擊斃李自成指日可待,也無可奈何,只得率5萬精兵,赴京師勤王。
楊嗣昌出任前後,朝廷將關寧鐵騎中最精銳的部分已盡數調往河南,京營兵中的一大部分也都調走了,所以遼東、京師附近,朝廷實力已經大打折扣。
盧象升、孫傳庭、洪承疇入援,千軍萬馬,千里轉戰,談何容易!
崇禎和楊嗣昌深知以現有的軍力和士氣,與大清兵硬碰硬,必敗無疑。但是崇禎一向自視甚高,至少在表面上不屑於與清兵議和,更不願承擔議和的責任。在他既想保持尊嚴,又要滿清退兵的猶豫與觀望裡,清兵的鐵騎已經越過京城,佔領了良鄉,而後兵分三路,深入京畿腹地。
楊嗣昌察言觀色,知道皇上內心中主意和便在暗中找中間奔走,聯絡和議之事。他相中了一個算卦的瞎子周元忠,此人生長遼東,能言善辯,經常行走江湖,不易惹人注意。更重要的是此人與朝廷沒有任何瓜葛,較為容易嚴守機密,免得廷臣知情之後,議論紛紛,惹惱了虛榮心極強的皇帝。
不過,沒有不透風的牆。最近京城中盛傳朝廷要與滿清議和的事,楊嗣昌對此也有耳聞,只是裝作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十月,盧象升進京,在武英殿覲見崇禎。他極力主張與清兵作戰,掃了崇禎的興。
崇禎不願說出自己傾向議和,將責任全數推給外臣。盧象升錯以為崇禎贊同作戰,因而備陳敵我形勢,以為關、寧、宣、大、山西諸路兵馬,自可將滿騎逐出塞外。崇禎一時間也為他的耿耿忠心所感動,命令他與楊嗣昌及太監高起潛商議調兵禦敵方略。
楊嗣昌、高起潛全心議和,自然很難與盧象升談到一處。
當天,盧象升辭別皇上,要赴前線督師。楊嗣昌送出,屏退左右人等,想要推心置腹地告訴其中實情,可是思慮再三,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惋言叮嚀切不可輕舉妄動而已。此時的楊嗣昌與盧象升其實並無個人恩怨,所見不同,也都是為朝廷著想。
盧象升一直都是作外臣,今天的總督職位,昔日的總理頭銜,都是他一刀一槍拼殺而來。他哪裡知道朝廷中能幹固然重要,而察言觀色、逢迎揣摸尤其不可缺少。
盧象升從戍既久,說話做事不免剛毅果決,雷厲風行,殊少朝臣之間或朝臣見皇時那種謙和恭順及低徊委婉的情致,不免使人見了不舒服。
尤其是像高起潛這樣的實權人物,本是太監出身,對皇帝、皇后奴顏卑膝;自己掌權之後,總兵、副將之流,對他也是奴顏卑膝。即使是身為兵部尚書、內閣中樞而且是皇上眼前紅人的楊嗣昌,對他也恭恭敬敬。而盧象升卻好像並沒有怎麼將他高起潛高看一眼,說話仍是橫眉立目,大聲爭辯,這些都讓高起潛極為反感。
盧象升師集昌平,決策議戰,而高起潛卻多方阻撓。盧象升抑憋不住怒氣,上疏請求與高分兵迎敵,自統宣大、山西三鎮兵馬,部眾不及2萬。
幾天後,楊嗣昌到盧象升軍中視察。盧象升知道楊與高起潛兩個人互為表裡,高起潛阻撓自己進兵的事情,楊嗣昌定然暗中支援,於是,他便藉此機會指責質問楊嗣昌,而且說道:“公等堅主議和,殊不思城下之盟,《春秋》所恥。京師百姓,人言可畏,恐怕袁崇煥式的禍患,為期不遠啦!”
楊嗣昌被直言斥責,臉色漸漸紅了,尷尬地說道:“先生如此咄咄逼人,簡直要把尚方劍架到楊某的脖子上啦!”
盧象升苦笑了一下,隨即痛心疾首地說道:“盧象升既不能守父喪,又不能與逆虜決戰,該當飲劍的正是我自己,又怎麼能加之於人!”
楊嗣昌道:“盧公請不要輕信京師謠傳的流言蜚語!”
盧象升怒形於色,憤憤說道:“周無忠往來講和,非止一日。此事發端於遼東巡撫方一藻,促成於本兵閣下,天下誰不知道,閣下何必推脫隱瞞!”
楊嗣昌語塞,悻悻而去。自此,他與盧象升不再是策略上的相異,在楊嗣昌心裡,盧象升盛氣凌人,不留情面,純粹是與自己作對。
於是,至少在他看來,兩個人的矛盾,變作了意氣之爭。
楊嗣昌從來不是寬宏大量的人,對盧象升的直率耿耿於懷。回到京師,他奏請崇禎,花言巧語,令兵部尚書陳新甲分去了盧象升的大半人馬,僅留5000人供其調動統率。又千方百計扣留盧象升軍隊的糧餉,致使他的軍隊經常好幾天吃不上。
盧象升憂憤不已,懷必死之心,率5000殘卒,與數萬清兵在鉅鹿之賈莊血戰,全軍覆沒。盧象升身中四箭三刀,戰死於亂軍之中。掌牧楊陸凱怕清兵殘傷玷汙盧象升的屍體,伏在他身上而死,背後中了二十四箭,其狀令人慘不忍睹。
可嘆一代名將盧象升,他至死都不清楚崇禎心裡到底是戰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