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時代是在一個小屯子裡度過的。
小屯不大,正好是三十戶人家。
小屯雖然不大,可屯裡的扁頭竟有七個之多。
除了一個成年扁頭外,剩下的六個扁頭都是和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
柳家的老二和老四是扁頭,他們的叔叔和我父親年紀差不多,也是扁頭。我同學大傻子的弟弟是扁頭。老孫家的養子是扁頭。魯家的老二和老五是扁頭。
一個小屯子扁頭竟有七個之多,也該算是奇蹟了。以至於多年後,人們看到趙麗蓉演的小品:群英薈萃蘿蔔開會。大夥都笑著說:咱們村是扁頭開會。
有人說了,你們村盛產扁頭,是不是和村子的水土有關係啊。
其實,還真和水土沒關係。
小屯有三寶:水 青草 藥材
那年月,農村的水都是水井,我們村也不例外,村裡有五口井。隊裡菜園子一口,馬號(就是飼養場)一口,這口井能用馬拉鐵鏈從井裡提水澆地。剩下的三口井就是村民吃水的。一口是壓管井,那兩口是搖轆轤把的。
水質清澈透明,比現在的礦泉水都好喝。再說,我們這的地都是沙土地,沙子本身就能對水有最好的過濾。
村子四周都是大片的草甸子。青草一米來高,是喂牲口的上等好料。一到冬季,外地老遠的人都過來買草,村民們也能有一筆不錯的收入。
草甸子裡有各種動物,狼、狐狸、禿子、獾子、刺蝟、大眼賊、搖尾巴兔、野雞等,還有各種各樣的鮮豔羽毛的小鳥。
除了動物,還有昆蟲,有蟈蟈、螞蚱、屎殼郎、扁擔溝、螳螂、蜻蜓等。
草地裡還有一樣寶,就是藥材。
有防風、甜根草(甘草)、柴胡、桔梗、黃芩等。一到挖藥材的時候,全村男女老少都上陣去挖。賣了藥材貼補家用。
既然水土都沒問題,那扁頭咋來的呢?
我們的村子建於六十年代初,當時場部剛成立,地廣人稀。就建了不少新村。我們小屯就是其中之一。村子建成了,沒有人也不行,就從外地調人。當時山東移民過來不少。我們這個村子,一部分是附近村屯的人,還有一多半是山東章丘過來的。所以小時候對於山東的概念不明白,可知道了章丘大蔥。
所以像大傻子家老孫家魯家都是從山東過來的。柳家是幾十裡地外搬來的。雖然柳四扁頭和魯五扁頭是來村後生的。可和水土沒有關係。
當時每家的孩子都不少,四五個孩子的人家算是少的。有兩家光是小子就有十個。
孩子們在一起玩也很熱鬧,玩打仗玩摔跤捉迷藏,有時候喊一聲“二扁頭”,答應的人就有好幾個。
有時候也幹仗罵架,小孩子罵人不管不顧,專門找別人的命門罵。我家是地主,和別的小孩罵架時,人家就罵“大地主”。當時就覺得底氣沒了,心裡別提多崩潰了。而像扁頭們的這一短板,自然也成了別的孩子攻擊的突破點。小孩子們抻著脖子喊:
大扁頭 二扁頭
黃瓜種 光溜溜
像個馬糞球
柳家四扁頭常年剃個禿腦亮,扁頭們都不願意剃光頭,頭髮多些多少能對扁頭有些遮掩。四扁頭為啥剃禿光頭呢?問題出在剃頭人身上。
村裡剃頭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父親,大人們剃頭一般多少找我父親。還有一個是劉家的二小子。二小子二十來歲。年輕人和小孩們剃頭一般找他。四扁頭的頭都是二小子給剃。
二小子這傢伙好惡作劇。四扁頭找他剃頭時,央求他這次別剃光了。二小子滿口答應:“放心,這次肯定不能剃光了,多少得留幾根。”等到推子下去,第一下先是從腦門正中直接推倒後腦勺。立時頭頂中心就出現了一趟平坦大路。拿鏡子給四扁頭照照:“這回怎麼樣?”四扁頭的嘴裂得像吃了苦瓜一樣,就差哭了。不剃光是不行了。四扁頭的媽就罵二小子,二小子咧著嘴吃吃地樂。
大傻子的弟弟可老實了,一年聽不見他說幾句話。下午放學,就挎著筐和大傻子挖菜餵豬。他父親憨傻,母親有病。每次我去上他家玩,就見他母親不管冬夏,坐在炕上,身上披著一個棉被,整日瞘瞘地咳嗽。四十多歲的時候就死了。他除了大傻子這個哥哥,還有兩個姐姐。家裡可窮了。幾十年後我夜裡回憶當時的情景,真不知道他們一家是咋渡過來的。
柳家老二比我大七八歲。個不高,能幹活。那時候村裡人平時吃的就是大碴子苞米麵,只有過年時能吃上幾頓白麵。我家還好。我父親是老師,能領供應糧。常年吃白麵,小孩子們看見我家天天吃白麵,都羨慕得不得了。
有一年,村裡種了小麥。秋後每家都分了白麵。有一天,柳老二到鄰居三嬸子家串門,三嬸子問他:“晚上吃啥飯了?”柳老二美滋滋地說:“烙餅。”三嬸子說:“你家生活好啊,天天吃烙餅。”老二一臉鄭重地說:“三嬸你說,白麵餅我是百吃不厭。”
三嬸子罵道:“小癟犢子還拽上詞了,還百吃不厭呢。”
老孫家的養子叫孫繼海,除了頭扁些,模樣倒是很清秀,人也老實。就是學習不好,老挨批評。
魯家的老二上學時學習好,還進步,我記得他是學校的少先隊大隊長。他弟弟老五也積極,當時和我在一個教室。我在五年級他是三年級。當時這樣的班級很多,叫複式班。他老愛告同學的狀,一告狀,老師就收拾犯錯的同學,因此他不招大家待見。有一次,他把我們班的“母老虎”給得罪了。我的這個女同學,人高馬大,歲數也大,是老蹲級的關係。人潑辣不講理,男同學也怕她。放學時魯老五被她罵了個狗血噴頭,要不是有人拉著,估計大耳刮子就扇到扁腦袋上了。
村裡的幾個扁頭命運都不好。柳家的叔叔長相難看,三十多歲才娶上媳婦,家窮。四十多歲得病沒錢治死了。柳二也是四十多歲騎摩托車摔死了。柳老五成沒成家不是太清楚,因為我高中畢業就走出了小村。只是聽說,他打工時受傷一隻眼睛失明瞭。又過了十多年,在工地得了疾病人也沒了。
大傻子的弟弟成年後就給別人打工,據說娶了一個寡婦。
孫繼海和父母回到了山東老家,不知怎麼樣了。
魯家哥倆後來也失去了音信,但願他們都能過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