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裡的喧鬧聲越來越遠,只聽見單車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著,只見梧桐葉的影子一片一片地在風中,落在地面,落在他們的身上。果然,人行走在風中,風一吹,便什麼都幹了。衣服,鞋子,頭髮,迎面而來的暖風,將他們吸收,然後散落在世界的每個角落。
然後,少年的心中,今日,卻被打溼了一整塊,溼溼的,暖暖的,行走在風中的時,風一吹,癢癢的,像是心中的某個地方,被某條線拉扯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女的身上,落在那晶瑩剔透的肌膚上,落在那雙水汪汪的眼眸之中,她的模樣,竟是讓人如此的牽腸掛肚。
他們騎著單車,一前一後,飛奔在梧桐樹下。
今晨上課時,韓代弋遞一張紙條給代韓察,上面寫著: 帶你去個地方,小時候爺爺說故事的時候說起過,那時候我以為,爺爺為了編故事哄我睡覺,現在我彷彿知道,爺爺所講的故事中,大部分均是他的親身經歷。
代韓察問他:是什麼?
小橋流水,夜空,流星,還有,螢火蟲。
代韓察將紙條收起,夾在筆記本里,她當然知道,這個地方並不是存在故事裡,而是真真實實的存在,阿婆的日記本里寫道:你問我最喜歡什麼?那時候,我沉迷在夜色裡,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的夜空,繁星怎麼可以如此密密麻麻,流星怎麼會拖著如此長的尾巴,小橋流水的聲音怎麼會如此動聽,那像是,靠在你的胸膛前,你的心跳聲,還有螢火蟲,那時候我才知道,黑暗裡有了微光,竟如此的迷人美麗。
你問我最喜歡什麼,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喜歡你在我身邊的每一分一秒,喜歡著被你深深喜歡著的那個自己。
往後,如果你是小橋,我願做流水,如果你是夜空,我願做滿天的繁星,如果流星能給你帶來光明,一閃而過,為此,我也願做那轉瞬即逝的光明,如果這些都不夠,我會燃燒自己,出現在黑暗的夜晚,將光明送給你,這些,通通都不夠……韓,原諒那時自私的我,我竟厚顏無恥地享受著你的那份喜歡,而把我的那份喜歡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想被你發覺,我竟幼稚到,覺得那份喜歡不夠體面。
阿婆和韓爺爺,他們的那份喜歡,直到變成深愛,到底誰愛得卑微一些。代韓察曾經一直覺得,愛得無比卑微的那個人,是阿婆。
她用她的偏見,將阿婆日記本里的那個少年,懸掛在道德的最高處,用一種審視罪人的態度,常常用語言攻擊他,即使如此,她對他們的愛情故事,依舊保持著好奇心,小時候不懂,長大了不敢問,等模模糊糊地懂了一些,阿婆卻將她的記憶,全部散盡在大風裡,唯有剩下的,卻只有那個名字。
單單那個名字就已經讓她牽掛了一生一世。
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經歷,才能夠讓她終身守著一張照片,守著一方土,一本日記,安安靜靜地守著一個不存在的人,這樣過完了一輩子。
他們的單車過了馬路,進入田間小道,上了斜坡,又下了彎道,兩個人幾乎都體力不支,所幸,下了這個坡,穿過密密麻麻的樹林,便到了目的地。
這時候,天邊已經開始泛紅,染上了一層微弱的橘黃色,太陽緩慢的往西沉。他們來的路上,田間的農夫已漸漸往家走。
他們把單車停在一棵高大的槐樹旁,不可思議地抬著頭,從未見過如此高壯威猛的槐樹,夕陽落在葉子上,竟是如此的迷人,那葉子,在微風裡,輕輕柔柔的,彷彿還在吟唱著歌曲。
路程雖不是太遠,但是他們來的時候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代韓察有些擔心,不知家中的阿婆可還好,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
從包裡掏出電話,在原地轉了幾圈,將手中的電話高高的舉著,訊號格依舊沒有訊號,她使勁地拍了拍手中的手機,再次高高的舉起,依舊沒有訊號。
韓代弋幫你掏出手機,直接遞給代韓察,說:用我的吧。
代韓察接過手機一看,微微的張著嘴,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將手機螢幕對著韓代弋,微蹙著眉,搖著頭。
依舊沒有訊號。
不知家中的阿婆怎樣了,有些擔心。她試圖著去推腳踏車,手突然卻被握住了,韓代弋望著她的眼睛安慰著說道:不用擔心,我與爺爺說好,如果我放學沒有回家,便委託他去照顧你的阿婆,所以你放心,阿婆不會有事。
代韓察長舒一口氣,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竟被一隻大手握著,有些尷尬的掙脫,跨前兩步,說道:謝謝你,韓。
韓代弋沒有接她的話,而指著那高高的樹幹,微笑著說道:要不,咱們上去,還可以趕上夕陽落山。
那時候的喜歡卻是那麼的簡單,不用大張旗鼓的表白,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將對方融進了心裡,由此生根發芽,任由他茁壯的成長。而那時候的分別又是那麼的決絕,沒有說一句再見,就這樣一生一世的不再見。
夕陽映紅了整片天空,彷彿整個世界都裹上了一層橘紅,霞光被拖得老長,坐在樹幹上的兩人,身體輕輕地挨在一起,努力的保持著平衡。橘紅色的霞光粘在他們的臉上,穿透樹葉,落在古老的槐樹枝幹上。
沒有一絲絲的防備,心跳的聲音落在風中,撲通撲通。
韓代弋望著遠方,狹長的目光裡充滿了故事,被光映在眼底的,除了被那一層被橘色包裹著的溫暖,眼眶溼潤,溢滿淚水,邊邊角角,都被淌滿。
他不懂得大人們的情情愛愛,但他知道,爺爺的心中,那一抹白月光,是他終身的遺憾。在他的記憶裡,那些像故事書裡的故事,一直困擾著爺爺。後來,他長大,微微有了記憶,趁著父母出差,爺爺會偶爾帶著他到鄉下,到某個地方走走,或是坐坐,他總是眯起眼睛望著遠方,或是盯著一個地方,有時候,小代弋同他說話,他總無動於衷。
那時候,爺爺總是牽著她的手,偷偷摸摸地繞過一些彎彎曲曲的小路,站在某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看著眼前一排排的梧桐樹,看著那一條人煙稀少的馬路,最後,他的目光,都會落在那個賣珍珠奶茶的小店裡。
而那時候,韓代弋不知道的是,他曾與那個小女孩擦肩而過。
彷彿有些緣分,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好,有些人註定要遇見,而有些人萍水相逢。總歸,年幼時的心心念念,那份莫名其妙的好感,執拗地隨著歲月,某一天,忽然就出現,那像是如是珍寶的寶物,失而復得。
而那時候,爺爺常說,有的人,即使他再珍貴你,她也決不會選擇重蹈覆轍。
就這樣,一個人替另一個人決定了他的決定,於是就遵從了他的選擇,帶著後悔與遺憾,勉強地過了一生。
韓代弋的記憶裡,爺爺的表情總是那樣的垂頭喪氣,他的話,總是那樣的語重心長,他像是將他的青春完完整整地回憶了一遍,然後再緩慢的提起語氣,用那說書般的口吻,用他那充滿鄉音的口吻。
曾經,我編了一個故事,我說,越過田野,翻過小山,小山的下面有一棵古老的槐樹,槐樹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我說,那是一棵許願樹。
爺爺一下子停頓下來,微低著頭,喉嚨有些哽咽,聲音微微的沙啞。我問:爺爺,你騙到她了嗎?
爺爺笑了,可是我房間裡的燈關了,我不知道,爺爺的笑容到底有幾分真假,我只感覺到,爺爺的身體有些僵硬,或許那時候,他的眼眶裡灌滿了淚水。
誰又能真正地笑著將自己的遺憾,當成故事,笑著說給別人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