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管部培訓結束後,我,阿洛,阿源,阿青四個人轉戰維修部。那時候阿青還在。學習目標:維修流程。
我們的工位被安排在測試段一群員工中間。當然是岔開的,學習嘛,肯定要挨著老員工坐。
我和阿洛中間,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我一向自負顏值,但看到她,忍不住捂臉長嘆:“既生瑜何生亮!”
阿洛捂著嘴咕咕笑,用眼睛故意看著我眨眨眼,再用下巴指指阿黃。對,沒錯,那麼美麗的女孩,那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仙女。但聽到她的名字,立刻就被打下凡。凡人的“凡”。
當我們知道阿黃的故事,看她就完全沒有仙氣了。可憐的女孩。故事很老套,可能是發生得太多,流傳得廣了,聽起來就老套。
但是其中的悲哀卻是實實在在,沒有因為老套就減少一點點。
她的出生,導致了母親的死亡。因為沒錢,沒有送醫院,就那麼哭著嚎著流盡了鮮血,流在家裡的稻草堆裡。
那個老實的父親,並不認為去了醫院會有什麼改變。在他樸實的心裡。就記得生了個賠錢貨,害死了自己的老婆。
他並沒有像電影中的情節一樣,因為太愛老婆,去仇恨女兒。他只是太忙,忙到經常忽視她。經常忘記給她吃飯,下地幹農活也忘記帶上她,留下她在家門外自生自滅。
偶爾想起來去找一找。就碰到隔壁張婆婆帶著孫女,拎著自己臉發黑的女兒:“作孽喲!10個月的孩子在外面到處爬,滾水溝裡去了。才拉起來,快找個被子給她捂一捂,看能不能活。”
樸實的父親也沒說啥,拿了個爛棉絮,把她一裹,放雞棚頂上的籮筐裡。太累了,自己洗洗睡了,一會兒就呼嚕聲聲如雷。
第二天大清早起來,去放雞出來,趕出去自己覓食。給了狗碗裡一勺豬食。順便看了一眼籮筐,嗯,還有氣,沒死。
餵了些米粥,他又出門幹活了。阿黃依然在雞棚頂的籮筐裡。
在雞棚頂上待了一個星期,阿黃又會動了。她想爬出來,結果從雞棚頂上和籮筐一起,摔在雞棚隔壁的老黃身上。
老黃嚇了一跳,“嗷”的叫一聲,夾著尾巴跑一邊。發現狗崽子沒跑出來,又衝了回去。等到好不容易把籮筐弄開,把狗崽子救出來。小狗崽子們爭先恐後跑過去找奶喝,這次多了一隻。
老黃默默看了看那個跟狗崽子們搶奶喝的小傢伙。齜了齜牙,那小傢伙理也不理。老黃最後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就當多生一隻狗崽子。
樸實的爸爸又好幾天沒看到阿黃吃飯。就出去找找,出門看見大門外和狗崽子搶奶喝的阿黃。默默看了一陣,又倒了一勺豬食在老黃碗裡。
阿黃11個月大的時候,一個女人進了家門,是個同樣樸實的人。
當她在狗碗前看到阿黃時,眼睛睜大了。同情心讓她多給了老黃一勺豬食。多養了一隻人崽子的老黃確實挺辛苦,做雙料母親不容易。
阿黃兩歲時,多了一個弟弟。但老黃身邊,卻只剩下阿黃一個。其它狗崽子都被新主人帶走。
阿黃會吃飯了,和老黃一起吃碗裡的豬食。有時候運氣好,還會有點碎麵條湯。
不知不覺,阿黃長大了。因為有老黃的陪伴,她過得很是快樂舒坦。可老黃實在是太老了,在一天夜裡戀戀不捨地停止了呼吸。
阿黃似乎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孤單。守著老黃的身體待了好些天,連狗碗裡給了米飯也沒去看一看。也不流淚也不哭泣。就默默地看著老黃不會睜開的眼。直到弟弟強迫她放開,拿去掩埋。
直到這時,阿黃似乎才像嬰兒一樣把眼睛張開。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周圍鄰人的指指點點。
成群的孩子用泥塊擲她比賽,看誰的泥塊打中她身上更多。嘻嘻哈哈,嘴裡大聲地叫著:“瘋子,打死你。”
“她跟狗一樣養的,還喝過狗的奶,是個牲畜,打她!”世界的殘酷如此直白。
……
彷彿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畫面,老黃一吠一追,這些小孩就作鳥獸散。她看得笑嘻嘻,拍手稱讚老黃厲害。
原來是因為老黃不在了。沒狗護她周全。
她憤怒了,爬起來反抗追趕,漫山遍野經常能看見她的影子。而“瘋子”之名也在那個偏僻的山區廣為流傳。
就這樣懵懵懂懂的牲畜一般長到16歲。父親繼母做主,五千塊錢把她賣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
隔壁張婆婆的孫女出門打工。看她實在可憐加上正義感,帶她出來一起進了公司,直到現在。
平時阿黃和平常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該上班上班。
最近卻有些異常,前幾天大家正趴在操作檯上睡午覺。突然阿黃大哭著跳起來,一路飛奔跑出去。
嚇得一眾人等從夢鄉驚醒,“撲通”跌倒在地聲不絕於耳。面面相覷,紛紛詢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結論是阿黃很快就像仙女一樣微笑著回來了。什麼事都沒有。後來聽說是早上因為遲到,拉長點名批評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件事刺激到她。
噢,對了,阿黃這個名字是村長上門,讓阿黃父親給女兒上戶時。老實的父親看到老黃,就隨口取了個“阿黃”入戶。
我問了阿黃一些關於清膠手法的問題。阿黃都耐心地給我講。挺好一女孩啊,我心想。
到十五分鐘產線休息時間,阿黃去喝水了。
阿青轉回頭:“你們離她遠點,她是個瘋子,打到你們可不要怪我沒提醒。”
“除了那天有點怪,其它時間她很好啊。”阿洛反駁。
“我覺得她從小被虐待,跟著狗長大,心理有點異常。”阿源難得發表意見。
我不予置評,心裡卻是有些擔心。
“哈哈哈……”突然身旁一陣大笑,打斷我的沉思。嚇得我驚跳著閃開,跑出十米才敢回頭看。
天啦,阿洛摔在地上。眼神驚恐地仰望越走越近的拿著剪刀的阿黃,雙腿踢動,拼命往後挪。眼看要被阿黃追上,阿源一把拎住阿洛的上衣領子,“呼”一聲,直接拖入人群,進入安全的大後方。
阿黃很快被制服,又恢復了仙女般的微笑。公司主管出面,送去心理治療那邊。
後來,聽說她患了精神方面疾病。通知了她的家人。她要被送回去了。
我們學習期滿了,明天開始到下一個部門。
離開前看看身旁的空位,默默地想:幼年的成長經歷還是對她有很大影響吧?畢竟她不是牲畜,是個人。被當成牲畜一樣養大,潛意識不敢面對。
再回到那個地方,等待她的又是什麼樣的命運呢?我望著旁邊的位置,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