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馬上就要退休了”
蘭豐盛醫生在每個病房裡轉了一圈,大約二十一點一刻,他突然感到頸椎僵硬,頭劇烈地痛,咽部感覺噁心,他知道也許是寫了一整天病歷的緣故,他的頸椎病要犯了。於是他給值班護士徐藥靈說自己要到值班室床上躺一躺,有事叫他。徐藥靈點頭答應了。看著蘭醫生抱著頭緩緩而行徐藥靈苦笑著自言自語,還有兩個月就退休了,還是那麼拼命?電腦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就是機器也要歇歇呢,何況是人。而且像他們內科這種科室,遇到危重病號有時候一晚上休想閤眼,對待這個六十歲的老人身體肯定是吃不消的。而且這個蘭醫生也是個可憐人,他雖說是工作勤勤勉勉,待人和氣,可家裡面的溫情是一點都享受不到哇。他的妻子崔歡喜是個退休稅務官,也許是在單位作威作福慣了,在家裡也是頤指氣使的。老蘭回到家裡還得當牛做馬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她特別小心眼,她不放心老蘭,因為老蘭年輕的時候長得特別氣宇軒昂,身板挺直,鼻樑高,襯托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更是眉清目秀,而且他那嘴唇彷彿塗了顏色般的紅豔,兩腮白裡透紅,彷彿小飲微醺,彷彿塗脂抹粉。老崔一遇到老蘭值夜班,就如臨大敵,中午查崗一次,晚上她更是託故跑來,一坐就是數小時,捨不得回家。老蘭有懼內的毛病,每次只好小心應付,不敢隨便攆她回家。這個時辰老崔早該屁顛屁顛來了,怎麼到這個點都沒露面,顯然是被什麼事情拖住了。徐藥靈想到這層長長嘆了口氣,低下頭畫她的體溫了。
過了一會兒,護士長到科室巡視了一圈走了。問起老蘭,徐藥靈說他頭痛在值班室裡躺會兒。護士長前腳走,蘭醫生帶的一個新入職的叫做柳小念的醫生來了,她是來幫蘭醫生寫病歷的。這個柳小念三十歲年紀,結了婚,一個男孩都五歲了,據說在外面醫院上過班,後來為了方便照顧孩子應聘到這家醫院。柳小念長相一般,只是一雙眼睛生得好,水靈靈的,睫毛長長的,一眨一眨,忽閃忽閃,彷彿是黑翼的蝴蝶飛過,粉白的花瓣。蘭醫生待她很好,幾乎把全身的本領都一一傳授,而小念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也是全力以赴地協助蘭醫生看病救人。今天她家裡有事請了一天假,所以蘭醫生一上午收入院的十多個病人,沒有助手,自己足足寫了一下午都還沒有完成。小念很快地進到辦公室,坐在蘭醫生的電腦桌旁迅速地瀏覽一遍預備投入工作中。
正在此時,只聽見一陣細高跟鞋摩擦地面發出來的尖銳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小念心驚肉跳地聽到了師母崔歡喜跟徐護士打招呼的聲音。徐藥靈說起蘭醫生在值班室休息。怎麼,這死老頭子又作什麼妖,睡那麼早。精力不夠?別又是坐他對面的那小妖精把他魂兒勾了去吧?崔歡喜又一陣嘰嘰喳喳的聒噪。小聲點,小念在辦公室呢,嫂子。我就知道她在,一天到晚都離不了男人。她聲音似乎故意放低了些,停頓片刻,又恨恨地故意把聲音提高八度,切切地說,聽說她男人跑到外國打工去了,她一個人獨守空房,寂寞哪,看到一個男的就飢渴難耐。算了,別這樣說小姑娘,叫人聽見。我還怕她不是,上次我就當著老蘭的面給她下不了臺了,她沒有自知之明,要是知道廉恥的話,早就離開了。我就接著罵老蘭說,他懶得要命,要別人幫著寫病歷,不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老蘭沒吭聲。我就繼續罵他上班時間,閒的天天跟女的說不斷頭的話,看見一個女的恨不得立刻黏身上。老蘭繼續不理我。那什麼小念坐不住了,臉紅一陣白一陣地說,師母,我們是在改醫囑,並不是閒話。我厲聲說,糊鬼呢,我進門前聽見你們笑得可勁,你那聲音開心地像潑出來的水,等我進來了你們都啞巴了。有什麼樂事說出來大家開心下。瞞人的事都不是好事。奇了怪了,我家老蘭一個屁都不放。後來那小念哭哭啼啼地跑開了。我還以為自此天下太平了。誰知道她都陰魂不散了。
小念待在辦公室裡耳朵裡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很想衝出去大吵大鬧,洗刷自己的清白,又想起俗話說,寧跟明白人打一架不跟糊塗人說一句話,跟這種人掰扯不清楚不說,自己反應越激烈不更越描越黑。又想幹脆昂著頭走出去,看她怎麼說。她怎麼說,這樣的女人如果講究禮義廉恥,她就不回不顧老公的身份和臉面,就不會說出這等沒有素質的話了。她按捺住氣得撲通撲通直跳的心,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繼續寫病歷。她以為那崔師母在外面排喧她一頓就會走人,誰想她還是板著一副黑臉趾高氣揚地走進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小念,直挺挺地走過來,對面坐下翹起二郎腿。小念只好硬著頭皮說,師母,您來了。你還知道輩分哪,眼裡還有我這個師母哇。瞧恁說的,我可是很尊敬您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可把您當長輩敬著。你若是眼睛裡還有我這個師母,就聽我一句勸,找院長離了內科,申請轉科得了。你蘭老師不能太慣,他有手有腳 ,病歷可以自己寫的。師母,您老怎麼這麼不放心蘭老師,他可是個正人君子,再說中間差了三十歲,都是哪跟哪的事情。不行,我今天既然把話挑明瞭,我索性就不怕得罪你了。你蘭老師,我知道他是個耳根子軟的人,他是容易受迷惑的人,之前有個新來的實習女醫生都給他迷得神魂顛倒的,還不是被我做惡人,一番話打發走了。你年紀不小了,也有家有娃的,還是換個科室好好地發展,自有你的好處。別跟著我家老蘭蹉跎了歲月。
兩個女的正你一句她一句戰得不分高下,誰知道蘭醫生不知道啥時候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坐下來,擺擺手,不耐煩地說,你倆都給我閉嘴。老太婆不是我說你,你以為你家老頭子你稀罕得跟個寶似的,別人也稀罕,你也太抬舉我了。小念,你以後就坐到對面的辦公室裡,我明天跟主任說,自己收病人自己一管到底,也不用給我幫忙了。省得你師母看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好沒意思。歡喜哪,我馬上要退休了,以後都天天守著你,看著你,讓你煩,這段日子你就不用勞神天天跑來查崗了,你老頭永遠是你老頭,他永遠是你的菜。我馬上要退休了,你就省點口舌,給我留點餘地,別讓年輕人提起來捧腹大笑了。歡喜哪歡喜哪,我怎麼說你呢,我都聽了你一輩子話,你就聽我一句勸,我馬上就要退休了,就像冬天的老樹,落盡了葉子,只剩空蕩蕩的樹枝了,你就省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