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是個中年婦女,家住市區一老式小區七層樓的公房裡。阿珍那個小區的周圍,現在不得了,平房拆得一乾二淨,正在建造一個現代化的住宅小區。阿珍知道這樣的住宅她是買不起的,所以她也無動於衷,只是閒散時常去工地門口看看,也算過過房子的癮。
其實,阿珍去看造房子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很想打聽一下她居住的老式公房是否會動遷?其實打聽也是白打聽,造房的雖然是一家建築大公司,幹活的卻是一些農民工,問也是白問。不過,一來二去她就認識了農民工阿貴。
阿貴是個瘸子。建築工地上一個瘸子能幹什麼?阿珍搞不清楚阿貴幹什麼活兒?她只是大清早看到阿貴拿著一個消防水龍頭在衝馬路。何謂衝馬路?也就是把工地上的橄欖車(水泥攪拌車)進出工地時掉在馬路上的淤泥沖洗乾淨,否則十有八九會讓騎車人摔跟頭的。
阿珍目前在一家24小時的超市裡工作。超市活很累, 8小時工作只能站不能坐,但阿珍很滿足,每月能拿1000多元的工資。這樣的日子比起富人來說,也就是一個月的香菸錢,但阿珍會過日子,這些錢過生活過得不算太緊張。
那天,阿珍要去超市上早班。阿珍五點鐘騎腳踏車從小區裡出來,剛到小區門口下坡道時感到不對勁。也就是說平時剎車很穩當的車子不聽話了。
剎車不聽話,阿珍就被摔了個大跟頭。頓時,阿珍覺得手臂、大腿上的面板火燒火燎。阿珍從地上爬起來,氣得想去找工地老闆,但一看上班時間要來不及了,只好氣沖沖地先去超市上班再說了。
阿珍是下午二點鐘下班的,她直接去了工地。那麼大的工地竟然找不到一個負責人,沖水工阿貴也不在,阿珍越發地惱怒。
阿珍畢竟是上海人。她知道什麼地方能找到工地老闆。
阿珍先來到居委會,把情況向居委會幹部一說,再這麼撩起手臂與大腿給居委會幹部一看,居委會幹部就一個電話把工地上的老闆叫來了。不過,這樣的小事對於工地老闆來說又算得了什麼?老闆自然是不會來的,老闆派了個代表。
阿珍一開始還會覺得這事挺難辦,你想想,只不過摔了個跟頭,擦破點皮,雖然賣相難看,又是青又是腫的,但畢竟沒有骨折之類的大礙,又將怎樣索賠呢?然而讓阿珍意外的是,代表問清情況後,竟然爽快地問:“你說吧,賠多少?”
阿珍一想,你問我多少,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買菜還講個討價還價呢。於是,阿珍開口就是5000元。
代表一聽不開心了,說:“獅子大開口啊?
阿珍說:“沒有獅子大開口,上海灘上就是這樣的價格,你們可以一分不賠,但我要去醫院全身檢查。'
代表一聽明白了,現在上海的醫院不像以前了,如果真的全身檢查,不要說5000元,萬把元也是有的,說不定還檢查出些其他毛病,到時候說也說不清。中年婦女難對付。
於是,代表軟了口氣說:“大姐,你受傷是我們的責任,但5000元也太多了,乾脆給你2000元怎麼樣?”
阿珍強硬地說:“我現在不要你們一分錢了,我只要全身檢查。”
代表一看事情弄僵,看著居委幹部。居委幹部也就做工作。雙方你來我往,討價還價,最終一次性了斷.阿珍拿到了3000元賠償。
事情結束了,阿珍剋制著激動的.心情回家了。你想啊,摔了個跟頭,能拿到要在超市裡幹三個月才能拿到的鈔票,阿珍沒有理由不高興。
三天後是阿珍的休息日,一大早她起床買菜。也就是買菜回家時,發現原本在工地門口沖水的瘸子阿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十分年輕的毛頭小夥子。
阿珍奇怪,駐腳便問:“小夥子啊,瘸子阿貴呢。”
小夥子頭也不抬地說:“他被開除了。”
阿珍問:“為什麼呀?”
小夥子說:“那天他生病,起來晚了,沒衝地皮,可偏偏有人摔倒了老闆賠了人家5000元。老闆一怒之下解僱了他。”
阿珍一聽倒抽一門冷氣說:“你老闆說謊,他只賠了3000元,哪有5000元? "小夥子說:“3000元也好,5000 元也罷,反正失職了,就得開除。不但開除,瘸子連在工地幹活時的5000元押金都被沒收了。”
阿珍大吃一驚,半晌才回過神來罵道:“他孃的,狗日的黑良心老闆。”
小夥子一聽,冷冰冰地回答說:“沒什麼黑良心白良心的。城裡人宰老闆,老闆當然宰我們鄉下人了。”
阿珍一聽目瞪口呆,半晌才咬牙切齒低聲地說:“這事沒那麼簡單,我得找你們老闆討個說法。”阿珍再次來到居委會。居委會幹部一見阿珍那神色,馬上叫了起來:“阿珍啊,是不是摔了跟頭有了後遺症啊。你不能找人家了,當初給你3000元就是一次性了斷,你都簽字了,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阿珍冷笑道:“誰說我有後遺症?我來是討兩個說法。第一,我究竟是拿了3000元,還是5000元?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們也都知道;第二,你老闆開除那個衝地皮的農民工,也就是瘸子阿貴,那也就算了,但你沒收了人家5000元押金,還說5000元押金是賠給我的,有這樣黑良心的老闆嗎?
這麼一來,他這個老闆非但沒出一分錢,把禍轉嫁到阿貴身上,他還賺了2000元,並且人家一個月的活兒還白乾,你們說,這兩個說法,要不要討個明白?”居委會幹部一聽,想了半天才說:“阿珍啊,你有正義感是好事,可這是人家工地內部的事情,我們不好干涉。”
阿珍說:“我沒讓你們干涉,我來只是讓你們把那個老闆找來。老闆不來不要緊,那個代表應當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非要干涉不可。但干涉,總要有見證人吧?所以你們居委會幹部就是見證人。”
居委會幹部見阿珍如此較勁,於是一個電話打了過去。老闆果然沒來,來的還是那個老闆代表。
代表走進居委會,一看阿珍氣呼呼地坐在那兒,不由一愣,說:“怎麼又是你啊,是不是有了後遺症,還是又摔了個跟頭?”
阿珍冷笑一聲說: “你別損我。這次我既沒摔跟頭,也沒後遺症,我是來替沖水工阿貴討個公道。首先我問你,你們究竟賠了我3000元還是5000元?
阿珍話都沒說完,那個代表馬上明白意思了,不高興地說:“3000元還是5000元那是我們之間的事,應該給你的不是一分錢也沒少嗎?你管得也太多了,你管我們工地上的事幹嗎?”
阿珍說:“我是管不了你們工地上的事,你們開除阿貴與我也是無關,但是與我有關的是,我只拿了你們賠償的3000元,而不是5000元;而且,那3000元也不是你們老闆賠的,其實是阿貴賠的錢,你們還從阿貴身上賺了2000元錢。更為惡劣的是,人家阿貴還給你們白乾了一個月,這能與我無關嗎?”
那代表一聽阿珍這麼一說,火了:“你真是吃飽飯沒事做了!我懶得理你。”說完,代表站了起來就想走。阿珍一看代表要走,就說:“你可以走,但是我告訴你,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去電視臺,就去報社反映。我倒要看看真理究竟在誰的手裡?”
阿珍這麼一說,代表站著不動了,半晌才說:“上海老阿姐,你真會纏人哪,我還真服了你了。你說怎麼辦呀?”阿珍說:“我沒什麼要求,第一,你們把5000元押金退還給瘸子阿貴;第二,你們起碼得把瘸子阿貴幹了一個月活兒的工資開給人家吧!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忍心讓一個殘疾人白乾啊。”
那代表說:“不行,你那3000元的賠償,瘸子阿貴無論如何是一定要付出的,因為他工作失職了。”
阿珍說:“你說錯了。瘸子阿貴工作雖然失職,但是你們開除了他,其實就是對阿貴最大的懲罰,他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要蒙我們,告訴你,勞動法我們學得熟得很。”
代表一聽啞口無言。
第二天,居委會幹部又把阿珍叫到裡委辦公室。
阿珍走進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次與她說話的那個工地上的毛頭小夥子。那小夥子一見阿珍就要跪下。阿珍說:“你、你、你這是幹什麼?
小夥子說:“ 謝謝阿姨替俺叔討回了公道。老闆不但把押金退回了,那一個月的工資也給他了。”
阿珍一聽說:“那好呀,你不用謝了。”
這時,一旁的居委會幹部說:“阿珍呀,你不但為自己討回了公道,而且還為農民工討回了公道,你真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