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腳婆起了個大早,煮了香噴噴的五十斤小毛慄,打算到三十里外的金雞村去賣。
丈夫把一小包剛起鍋的山芋,用舊衣服包裹著塞到了電瓶三輪車裡,那是大腳婆的乾糧。
車駛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隱約看到了掩映在鬱鬱蔥蔥樹木中白牆黑瓦的金雞村。
誰知金雞村的生意並不好,也難怪,如今的農村青壯年都外出務工掙錢去了,空蕩蕩的村子裡只見幾個老人和小孩的人影。大腳婆把村裡旮沓處都轉了,才又賣掉十幾斤毛慄。
“村上沒人了,沒生意了。”她失望地念叨著,企盼的眼神掃射著偶而擦身而過的行人。
出了金雞村,只好往回家的路上找幾個村莊再轉轉。三輪車在鄉間的小道上顛簸行駛,大腳婆再也沒有剛出門時的心情了。
晚秋的白天開始變短,一晃太陽巳偏西了。可三輪車裡的毛慄還剩一半。大腳婆找個僻靜處稱了稱剩下的毛慄,又數了幾遍賣到的錢,頓時眉頭緊鎖了起來。原來賣掉的大慄斤數和賣到的錢對不上數,整整相差五十元。她絞盡腦汁地回憶著幾筆生意的過程,卻想不起哪筆生意沒收這五十元錢,反而找給了人家錢。
“唉!年紀大了,沒腦筋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閉上了眼。她邊輕輕撫摸著酸脹而精瘦的雙腿,邊安慰著自己:“算了,算了,就算你想起誰五十元票沒給你又有什麼用?唉!只是回家怎麼和老頭子交待,他肯定要心疼死我了。”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老頭子:“回家嗎?沒賣完算了。”
大腳婆心一酸,想對著手機嚎啕哭一場,可她忍住了,平靜一會兒,說:“還沒賣完,準備回家了。”便掛掉了電話。
望著西沉血紅的夕陽,又看了看三輪車的電量表指標已偏下,大腳婆抹了抺眼角,緩緩站起身子,麻木地往電瓶車上一坐,扭開鑰匙,她想家了。
大腳婆凝望著家的方向想著:這會兒老頭子又應該站在村口張望了。黑狗蹲在一旁又準備飛奔著迎接自己來了。望著電量表指標一點點如夕陽般下沉,她心裡祈禱著:“老天爺,千萬別在半路上斷電呀!”
突然,她又想起這個月又要交電費了,想到了今天少收的五十元錢,深深嘆了口大氣。
她本盤算著等樹上的毛慄和地上的山芋賣完後再換一組新電瓶。唉,聽說電瓶又漲價了不少,而自家地上收的東西不漲反跌了。
電量指標又傾斜下沉了許多,大腳婆心也跟著慢慢沉了下來。電動機開始呻吟,車子速度不知不覺慢了下來,大腳婆下意識地又旋了一把早已到頂的鈕柄,剛喊了一聲:“不好!”,車子便“嘎吱”一聲停在了路中。
“怎麼辦?怎麼辦?”她愁眉苦臉地東張西望著。她摸索著掏出手機,想告訴丈夫,可剛按了一個鍵又止住了。“這電話一打還不把老頭子急壞了?”想到這裡,她又緩緩放下手機。“還是自己想想辦法再講吧!”她對自己這樣說著,不由自主地推著三輪車向公路邊最近的約兩里路外的一個村子走去。
這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幾間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砌的樓房灑落在田野邊,零星的燈光開始閃爍起來。
大腳婆氣喘吁吁停下歇了一會兒 ,心想:就到這村找戶人家去充充電吧。她摸出剩下的最後兩個冰冷的山芋,狼吞虎嚥地啃了起。數分鐘後,腸胃一陣痙攣,她彎下腰捧著腹稍緩解一點,一口酸水火辣辣地衝向喉嚨,她忙連連吐了幾口。“老胃病又犯了。”大腳婆咬著牙想:“要是能喝上一口暖暖的紅糖生薑茶該多好啊!”
又過了一支菸功夫,肚子裡才舒服了些。她又弓著步,推著車子一步步向村口移去……
村口,一對老夫妻正在場上挑燈夜戰脫粒稻穀,忙得不亦樂乎。聽了大腳婆的訴求,忙熱情地讓三輪車充上了電。
電瓶在充著電,可一時半時難以充足。見這對夫妻身後還有小山一堆稻穀要脫,大腳婆索性幫起了忙。
夫妻倆客氣一番,見大腳婆誠心幫忙也就不推辭。
三個人邊脫粒邊聊了起來。原來這對夫妻的子女都在城裡工作,想吃放心米,所以就種了二畝田稻。因為現在大畝積的稻田都被養了蟹,剩下的幾畝零碎稻田收割機不願來,只好自己動手脫粒了。不過,他們的子女一直以為是收割機在幫著收,每年總要丟下一千元錢給父母做收割機費用。
一晃兩個小時過去了,這對夫妻千恩萬謝讓大腳婆先回去。大腳婆說:“我十幾年不脫粒手還癢癢了呢?再說我一走,你倆幹活就折手了,不如幫你們脫完稻梱好草吧!”
這對夫妻望著性格直爽,幹活利索的大腳婆,半開玩笑半當真道:“這樣吧!我們請人幹活還找不到人呢?你就算請的幫工吧!”
“好勒。”大腳婆笑著也開著玩笑。
突然她想起應該告訴老頭子一下今晚不回家了,該怎麼講呢?她糾結了半天終於編了個謊言,說:遇到了好人家,不放心她一人走夜路,便留了宿,現在正看著電視呢。
東方終於漸漸發白,電瓶裡的電充了一夜也變得滿滿的。大腳婆拔了插頭收好線,又從袋裡倒了幾斤毛慄硬塞給了這對夫妻。
大腳婆告辭著,跨上三輪車就要啟動,突然被夫妻倆一前一後攔住了。那男人掏出一百五十元錢算工資要給大腳婆,大腳婆搖著手堅決不肯收。男人一把拔下三輪車的鑰匙,一本正經道:“你不收錢也走不掉的。”他再次把她塞到她袋裡,誠心誠意道:“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說實話,我家不缺錢,就缺你這種熱心腸的人。”
大腳婆爭得面紅耳赤,上氣不接下氣,那鈔票像藍球被拋來拋去。她實在拗不過夫妻倆,只好無可奈何收下。
大腳婆捏著錢,望著車廂裡還剩著的大慄,又為難了,想:“回家後,我該怎樣和丈夫解釋呢?”
大腳婆突然一拍大腿,猛想起歸家路上有座敬老院。於是,她打算把這十幾斤小慄送給老人們品嚐。主意拿定,三輪車便向敬老院奔駛而去。
丈夫見大腳婆終於風塵僕僕地回到了家,望著空空的車廂,笑著問:“都賣完了?”
大腳婆喜滋滋地掏出錢,使勁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