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是區委食堂開飯的時間。老趙站在食堂門口衝著不遠處的宿舍喊:“紅子,吃紅燒肉還是酥魚啊?”或是“紅子,吃鴨還是小炒雞?”那邊傳來不耐煩的一聲“不知道!”老趙聽了不再言語,轉過圓滾滾的身體,耷著眼皮走進食堂。這是上世紀80年代區委大院裡經常上演的一幕。
老趙是區委食堂的炊事員,燒的一手好菜。他整日裹著一件白色的大圍裙,紅潤的臉上滿是笑意,待人和氣敦厚。他是大院裡最受歡迎的人。怎樣蒸饃饃,怎樣洗豬肚豬大腸,雞鴨怎麼糟滷,怎樣做圓子……大院裡的主婦們常向老趙求教。有時鄉里親戚送了雞鴨來不及宰殺,人們就丟給老趙,下班去提回洗得乾乾淨淨的雞鴨直接下鍋烹炒。不管誰家廚房裡的難題,只要找到老趙都能迎刃而解。
區委大院的西拐角處有一顆無花果樹,那是老趙多年前種下的。每年5月,一粒粒圓溜溜的小果子冒出來。看著果子一天天地長大,孩子們早已掩藏不住急切的眼神。這時,老趙會笑咪迷地說“別急啊,等熟了才好吃呢。”果子慢慢由綠變成了紫紅,老趙就摘下來分給院裡的孩子們,每人每次能分到五六顆。分到果子時,有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撕皮開吃,有的捧著果子一路高歌奔回家和家人分享。無花果的香甜綿延在一群孩子的心裡。
老趙是個苦命人。他的老婆在女兒小紅三歲時跟人跑了。老趙又當爹又當娘地獨自拉扯著女兒。區裡很照顧他,分給他宿舍,爺倆都在食堂免費吃飯。為了彌補小紅母愛的缺失,老趙盡力在物質上滿足她。小紅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天在食堂裡吃著雞鴨魚肉,新衣新鞋不斷更,嘴裡零食嚼不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裡,小紅的生活惹得多少孩子羨慕。
俗話說慣子不成材。小紅不愛念書,撒潑罵人很在行。久而久之,大家都不願意和她搭伴上下學。她也不在乎,天天背個癟書包,一步三徊地,邊走邊磕著瓜子,小眼睛得意地斜睨著,目空一切。
唸完初中,小紅待業在家。老趙盼著退休讓她接班。可是一場政體改革打破了老趙父女的好夢。90年代初,全國撤區並鄉建鎮,一系列的政策也隨之改革,取消了接班制度。區委食堂變成了鄉政府食堂,老趙退休後小紅沒能如願。一開始,小紅哭鬧著讓老趙去求人開後門。老趙去縣裡找人求人,磨破了嘴,跑斷了腿,仍是無功而返。絕望的小紅破罐子破摔,整日和街上的小痞子混在一起喝酒,吸菸,賭博。老趙一輩子的辛苦化作東流水。
從此,他像一棵遭了雷擊的樹木,一蹶不振。紅潤的臉頰越來越萎黃,厚重的眼皮下被愁霧籠罩得沒有一絲光彩,經常站在無花果樹旁默默地盯著樹上。
兩年後,老趙死了。他是病死的還是氣死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