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連仁是高密縣井溝公社草泊人。在抗日戰爭後期,被日寇抓去當勞工。他不堪虐待,逃往深山。從1945年7月到1958年2月,受盡千辛萬苦,過著與人世間隔絕的生活。1958年4月15日,經華僑和日本五團體援救回國。從劉連仁的身上,可以看到,我國勞動人民過去是怎樣受著國內外反動派的迫害,他們具有怎樣的克服困難的鬥爭精神和毅力。
被虜當苦工
1944年9月2日,正是農民忙著種麥子的時候。草泊西村的吳家,備了酒席酬謝幫助料理喪事的鄉鄰,劉連仁也被邀去。在路上,突然被漢奸隊抓了勞工。漢奸隊先把他弄到棗行,後解送高密城。和他一起被抓的共80餘人,都押在一個合作社裡。他們在這裡兩次集體逃跑未成,有一些人在鬼子的槍彈下,被打死打傷了。接著這批勞工被運到青島。在偽“勞工協會”關了六七天,沒飯吃,沒衣穿,又病死了一些人。後來,日本鬼子給換上了軍裝,照了相,逼著蓋了手印。一行八百多同胞,被當成“俘虜兵”,在大港碼頭,裝入運貨的船倉,劫往日本。
航行6天,到門司下了船。這批勞工被分為兩部,和劉連仁一起的二百餘人,坐了兩天火車,四小時輪船,到了北海道的函館。從函館再上火車,經過一天半宿,到了明治礦業公司昭和礦業所。
一路上,大家飢寒交迫,折磨得骨瘦如柴。日本人叫他們是“死亡隊伍”。這名字裡,包含了多少中國人民的痛苦和血淚啊!
10月的北海道,已經是冰天雪地,連樹木也凍裂了。大雪積成山丘,壓塌屋頂,劉連仁他們還是穿著在青島發的一身單軍裝。上屋打掃雪的時候,日本人還怕磨損了這套衣服,必須換上一套更破舊的,並穿著水鞋工作。風夾著雪颳得人透不過氣來,手指麻木了,腳凍僵了,連血液也幾乎結冰。
200人每天只發一袋子半面,沒法做,只好摻些野草、果渣、橡子麵甚至木屑,煮成稀糊。每人喝上一碗,連點暖氣也放不出來,就算是一頓飯。
下礦幹活了。黑暗的礦洞裡,沒有光明,沒有安全裝置,空氣髒臭。數不盡的棍子,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礦頂。幾十丈深,幾十裡深,神話裡所說的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吧!日本人說的倒好,“每天工作八小時”,其實是給你規定了產量,不完成這個產量,輕則捱打受凍,重則生命難保。要完成這個產量,幹16個小時也算幸運了。日本管工揚手是皮鞭,抬腿是馬靴,不管你體弱生病,經常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日本的小礦井,條件太差了。煤塊墜落下來,砸得礦工臂折腿斷。煤屑腐蝕著傷口,筋肉腐爛,流膿淌水,沒人給治療,更不準假休養。多少人,因傷致殘。如果礦井裡滲水或撐柱失去作用,就會造成崩塌。有時會弄出火來造成火災。勞工們不知有多少被砸死、悶死或燒死在這裡。有時,劉連仁被叫去挖死屍,挖出來的臉漲得發紫,齜著牙,眼球都突出來,看了使人寒心。這都是我們的同胞啊!
這種生活誰能忍受,誰不想念自己的親人和祖國。反抗吧,人少力單,手無寸鐵,不能成事。要活下去,只有逃跑。反正是死,寧肯跑出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凍死或餓死,也不能在這裡被日本鬼子折磨死。只有逃出去,才有回到祖國與父母、妻子團聚的希望。劉連仁下定決心,即使被抓回去殺了,也要逃跑。
逃出地獄
1945年的六七月裡,好容易盼得化了雪。劉連仁趁一個月黑天,從廁所的坑道里逃出。到這個地步,也顧不得髒淨了。他摸到小河邊,聽見有人正在洗澡,操一口山東音。巧得很,碰上4個山東老鄉,也是才跑出的。於是5個人一起,開始了異國的流亡生活。往哪裡去呢?朝西北走,據說這方向有通往祖國東三省的早路(這是因為他們缺乏地理知識)。哪裡是西北方向呢?深入到連綿起伏的大山之中,早使他們迷了方向。但是他們憑著大樹上綠苔的多少及太陽的出沒,到底辨明瞭哪是西北方。5個人攀山越嶺,避著日本人,找尋通往祖國的道路。
在荒山野林裡拿什麼充飢呢?有種野生植物像韭菜,嚼起來很辣,但不苦不澀,有點菜味;還碰見一種像白菜的東西,也能吃。他們給這些食品定名為野韭菜、山白菜。就是靠著這些野菜,他們朝朝暮暮向前奔走。
飢不擇食,吃野菜,剛開始還撐得下來。不幾天,大家毫無力氣,不但虛弱,而且浮腫,有的還洩肚子。他們必須再找到別的東西充飢,於是便想到了山裡長的蘑菇。蘑菇有的有毒,但無毒的比野韭菜、山白菜好吃的多。他們只好小心的試著吃,先放在咀裡品品不澀不苦再往下嚥。這樣,有一天劉連仁還是中了毒。他心裡翻騰了好一陣,吐出一灘黃水,舌頭腫起來,不能動彈,還洩了幾天肚子,好歹沒被毒死。後來他們又採食竹芽子、葡萄嫩枝。他們一步步地堅持著往西北方向挪動。
實在想弄點糧食吃了,也真得弄點糧食吃了。看見山上日本人種的莊稼,開著誘人的小白花。在第十三天上,5個人被飢餓逼下山來。才到山腳下,忽然聽到竹林沙沙作響。竹枝動處,有人影靠近。壞了!被日本人發現了。二十幾個日本人,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形勢緊迫,只得猛衝。劉連仁喊了個“快跑”!便一馬當先,衝了出去。跑了一程,回頭看看難友,只剩下兩個跟在後頭。顯然那兩個被人抓走了。想起這兩位患難兄弟,又要遭受苦難,三人禁不住抱頭慟哭起來。
衝出來就要活下去;活下去就得回祖國。他們琢磨,能通到東三省的路在哪裡呢?日本是個島國,怎麼走了十天,還看不到海呢?不管怎樣,還是往西北走吧。他們白天在山裡走,夜裡下山找吃的。後來發現開白花的是地豆,這究竟是人吃的東西,下了肚舒服多了。三人逐漸恢復了元氣,走路也有精神了。
幾天以後,走到了陸地的盡頭。面前是一片汪洋,波濤洶湧,遠處海天相接,日本當真是個島國。同伴們禁不住有些心灰意冷了。無可奈何,劉連仁只得動員大家仍往前走。他們傍著海邊,沿著山丘,繼續前進。後來發現,海邊有冒著白煙的火車,這自然是有鐵路了。他們想:日本有鐵路通往朝鮮,到了朝鮮再往北不就是東三省嗎?走,沿著鐵路往前走!於是三人決定,白天躲在山裡,晚上出來沿著鐵路往北走。
有一次,正走著,碰到鐵路上的人,只隔幾步遠,跑也來不及。那人問話,劉連仁含含糊糊地對付了一陣。幸虧天氣潮,那人沒擦著火柴點上燈,算躲了過去。又有一次,三個人在山上休息,碰上了狗熊,跑是跑不掉的,只好躺下裝死。人家說,“狗熊只吃活人,不吃死人”,又僥倖免遭殘害。遠離祖國,舉目無親,真是朝不保夕,困窘萬狀。走啊!走啊!已經兩個月,眼前還是波浪滔天,一望無際的大海。這豈不是繞著海轉起圈子來了。這下子可以斷定日本確是個島國了。由西北踏遍了半個北海道,沒有向祖國靠近一步。北海道的鬼天氣,誠心與人作對。6月裡才化完了雪,9月裡又下起來。下雪了,可不能走了,落下了腳印,少不了引人來找,再遭到毒手。只有在山裡找個洞子躲起來,過了冬天,再想法子,漂海也得回國。他們好容易找了個破鐵鎬,用這唯一的工具,打了個山洞。又弄了幾趟吃的東西,主要是地豆,還有日本人曬的魚乾子。洞子打好,糧食也準備下。接著鵝毛般的大雪就封鎖了他們下山道路。於是3人蜷曲在洞裡,開始過冬。太冷了,只好用從田裡揀來的紙袋子和榆樹皮,擰成繩子,纏在腿上禦寒。弄得糧食不多,還得省著吃。到了實在支援不了的時候,一個人吃個地豆或幾片魚乾墊墊飢。後來,大雪封住了洞口,透不過明來,扒了十幾尺深,才扒出個口子來。大風順著洞口刮進來,身上像刀割的一樣,簡直要把皮撕裂似的。封一次,扒一次,提心吊膽地熬過了第一個穴居的冬天。
盼得第二年化雪,已經在洞裡呆了半年多。乍一出來,個個面色蒼白,兩腿麻木,見光流淚,渾身痠痛,已經不會走了。他們用手揉搓著兩腿,像小孩學步的樣子,扶著樹木,重新學走。練習好久,才慢慢恢復走動。
能走路還得想法子回祖國,3人決定漂海。6月的一個月夜,正颳著東南風,落葉往西北飛舞。3人搞到一支小船,張起帆下了海,往西北漂了一回,又往回漂。真是急死人,琢磨半天才明白,原來是東南風颳在山谷裡又折回來。三番五次總是漂不出去,眼看天亮,只好回來。漂海是失敗了。後來碰到一個漁民,看樣子還善良,就央求這個漁民渡他們過海,這當然不行。不但遭到了拒絕,還引來了日本人搜山。3個人在山裡躲了五六天,估計搜山的可能撤退,想下山找點吃的,誰知正碰上了日本人。兩個同伴被抓走了。劉連仁想,5個同胞一起逃出了虎口,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覺得沒有活路了。於是遙望祖國,拜了家裡的親人,狠了狠心,挽起草繩,搭上了樹技……誰知這條草繩日久腐爛,連仁身軀高大,一上吊,繩子縋斷,摔了下來。自盡未成,跌得渾身疼痛。躺了些時,掙扎起來,坐在石頭上又想:我劉連仁自幼沒作過虧心事,被日本人抓了勞工,吃盡了苦頭,活到如今,原不該死。越想越認為不能死,要活下去!
深山苦度
奔波一年多,劉連仁知道要回國一時是辦不到。但困難再多,也得想法克服。從前,在蓬萊幹活時見過八路軍,那是真正抗日保國愛人民的隊伍,一定能打敗日本。這是劉連仁的一線希望。他要活下來,看到祖國的勝利。
冬天又來了,還得打洞過冬。這次打洞,接受了去年經驗,地點選在兩個山頭中間的一塊平地上,免得被雪埋住。洞口朝上,留三個角門透氣透明。誰知因為地勢低平,到了化雪的時候,水灌到洞裡。蹲沒法蹲,食物也給淹了。他只得跑到洞外,凍了很長時間才熬過這個冬天。經一事,長一智,第三年冬打的洞,就好些了。從這以後,每年打洞,都能安全過冬。
雖然是穴居野處,也得想法弄鍋、弄火,吃熟食。他費了一年的工夫,弄了一個小火爐和一把質量不錯的鐵壺,這就是他的鍋灶了。爐和壺成了劉連仁的同伴,幫他生活下來。從礦裡帶出來的一身衣裳,那能穿多久。幸好有一次他竟找到了衣服、雨傘和雨布,還有兩管針,衣、鞋破了可以縫補縫補。
在第六年上,又找到一件美式軍用皮大衣,既當衣服,又當被子。就這樣一春復一春,一冬復一冬,過著酸辛的生活。
有一次,一個採粟子的女人在山上遇見了他,嚇得鬼嚎一聲,逃跑了。她怎麼嚇成這個樣子!劉連仁邊想邊走到小河邊一照,哎呀!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長期沒剃頭,亂髮蓬鬆,不成人樣。從此,他用鐮刀割掉自己的頭髮和鬍子。後來居然弄到一把剃頭的刀子和一面小鏡,可以對著鏡子剃頭刮臉了!指甲長了也用刀子割。只是洗澡不好辦,白天水不太涼,怕被人看見,晚上沒人了,水又涼得下不去,這問題一直沒法子解決。
長年的觀察,他明白日本的勞動人民也是很苦的。有一年天旱,北海道的地皮都乾裂了,莊稼枯死了。日本的農婦抱著孩子對著旱田啼哭。這裡這麼肯下雨,都鬧旱災。劉連仁牽掛著家鄉旱得怕更厲害,母親、妻子、弟弟怎麼活下去呢?這一年他生活得自然更苦。共同的命運使他很能體諒日本人民。每次下山弄食物時,總是這裡弄點,那裡弄點,免得影響人家的生活。有一天,在找到的一件衣服裡發現了一些日本鈔票。他想將來勝利回國時,得把錢還人家。後來他把這筆錢留給一個日本福利團體了。
劉連仁孤苦零丁熬著歲月。沒有人說話,只是自己的一顆心在活動。雨布、火爐、鐵壺雖然形影不離,但都是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只好把山裡的飛禽小獸當成朋友。雖然多年沒開過葷,可是小野獸既然不傷害人,怎能忍心傷害它呢?
1957年秋天,劉連仁被抓到日本已經13個年頭,困處深山也12年了。他無時不在思念祖國和親人,一心盼望返回家鄉和親人團聚,希望在蓬萊縣見到的那種軍隊——八路軍強大起來,打敗日本帝國主義,把自己從苦海中救出來。
重返故鄉
劉連仁準備第十三次過冬的時候,打好了洞,籌集了食物。忽然在一架打稻機旁,找到了半袋大米,一桶火油。真是好運氣,恐怕這是十幾年來最舒服的一個冬天了。他省吃儉用,直到來年一月還有米和油。因為這年燒火較多,洞上很厚的積雪,給熱氣化出碗口大的一個空隙,可以窺見青天,並聽到外邊的動靜。一天洞外發生嚓嚓之音,似有人來。一位日本獵人發現了洞口,但沒有看到洞裡的人。劉連仁再也不能呆在洞裡了,只好冒著嚴寒,逃了出去。受了多年的摧殘,加上在雪地裡一凍,他竟然不能走動了。發現洞口的獵人龜田清治第二次帶來了十多個人,隨著足跡,找到了劉連仁。至此,這位無辜的華人,才結束了穴居野外的生活。
劉連仁初被發現,日本政府為了逃脫責任,竟說他是非法入境,身份不明,要進行提審,盤查他的“在留資格”。但日本的正直人民和全世界愛好和平正義的人們,不容許岸信介政府刁難。很快,在日華僑和日本的友好團體,援救劉連仁的運動開展起來了。他們為劉連仁查明瞭“身份”,確是日本軍國主義從中國擄去的勞工,使岸信介政府找不到迫害劉連仁的藉口。
這時,廣大的日本人民及愛好和平的團體,甚至一些真誠悔罪的戰犯,都對劉連仁表示關切和同情。全日本形成了強有力的輿論,支援華僑和日本五團體援救劉連仁的活動。
1958年4月15日,劉連仁回到了闊別14年的祖國,從塘沽上岸,經過天津、濟南,一直到了高密草泊。劉連仁終於與妻兒、鄉親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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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被日寇擄往北海道做礦工潛逃深山12年的山東高密勞工劉連仁
分類: 歷史
時間: 2021-0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