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拉桿”起事到縱橫於豫皖鄂邊區
二次革命爆發前後,袁政府直接控制下的北方各省也不是平靜的。群眾自發的武裝反抗,此起彼伏,時有發生,而且由於受到南方各省反對袁世凱鬥爭的鼓舞,有越來越活躍的趨勢。其中規模較大、影響深遠的一次農民反抗鬥爭,就是發源於河南省的白朗起義。
白朗(1873年 - 1914年),河南寶豐人,以其身材高瘦,腿長行快,故因其名偕音而綽號“白狼”,官方也誣稱其為“狼匪”。農民出身的白朗,青年時代曾投巡防營當兵,槍法頗精,“雖目不識丁,而膽略頗壯”,後因“犯律潛逃”回鄉。民國初年,河南農村連年荒旱,加上河南都督張鎮芳自1912年3月上任後,橫徵暴斂,專務朘削,物價暴漲,民不聊生。人禍天災,交相煎迫,因而社會上饑民流離失所,乞丐成群,“鋌而走險者日眾”,出現了“丐與盜滿河南”的現象。豫西一帶民情向稱強悍,窮人求生不得,便糾眾打家劫舍,俗稱“拉桿”,為首的稱“杆首”或“架杆”。據當時官方探報所載:1912年5月間,僅寶豐、魯山、汝州一帶著名的杆首就有二十四人,其中:杜起賓,寶豐縣西鄉四十里韓莊人,帶七十五人,快槍七十五杆;牛天祥與杜起賓同村莊,帶五十八人,快槍十八杆;李風朝(一名紅毛),郟縣龍虎店人,帶二十餘人,快槍十四杆;白狼,寶豐縣西二十四里大劉莊人,帶七十餘人,快槍三十六杆;郜永生(即秦小紅),魯山連窪人,帶一百餘人,快槍十四杆;崔乾(即崔張記),汝州新莊人,帶二十餘人,快槍十一杆。另外還有宋老年、郭玉德等十八人,皆系杆首。
白朗從巡防營回到家鄉之後,便“拉桿”起事成為嘯集山林的綠林頭目。據記載,他“性豪爽,善馭人,疏財仗義,以是能得眾,先奔走於汝、魯、寶之間,結識豪俠,漸成規模。但以武器缺乏,未能大舉,乃將寶豐縣長的兒子劫去勒贖,索價新式五響鋼快槍十支。械到手後即有很快的發展”。白朗以舞陽縣母豬峽一帶為基地,四處活動。大約於民國元年又以“打富濟貧”為旗號,鼓勵窮人造反。被裁士兵、遊民、饑民等,聞風歸附。各地著名杆首如李鴻賓、宋老年、丁萬松、宋一眼、王心傳等各率所部,與之合併,願聽指揮。到1913年春,各杆頭在白朗領導下所帶的人馬共約二三千人,所著服裝,錯雜不一,時聚時散,飄忽無定,聚則成軍,散則為農工商販。由於“貧苦之家甘為窩主,乞丐遊民願作彼探”,白朗軍訊息靈通,神出鬼沒,各縣多次派兵圍剿,都未能把他們鎮壓下去。相反,白朗卻不時給各地方官吏和豪紳地主團練以打擊。這時,白朗主要從事經濟性的鬥爭,政治目標並不明確。
1913年五六月間,袁世凱把駐在信陽的第六師調入湖北境內,僅留河南陸軍第三旅王毓秀部在平漢路沿線設防,豫西南一帶空虛。這時河南國民黨人熊嗣鬻為了武裝討袁,與白朗聯絡。白朗一面委派熊赴南方聯絡反袁力量,一面借“二次革命”之說,號召群眾乘機展開活動。高鑫、宋一眼等各杆數百人襲擾葉縣、襄城等地,白朗親率各杆一千餘人南下,意圖攻取唐縣、泌陽。當時盛傳,白朗宣言,“如能佔領唐、泌等處,即當與高鑫、宋一眼合股通南方,以圖大舉”。由於有唐縣守軍作內應,5月31日夜,白朗一舉攻佔該縣,奪獲大炮六門、機關槍兩挺及許多槍械子彈,聲勢大振。白朗佔領唐縣後,恐官軍追來,當天棄城北上,連克數村鎮,復經南召直攻魯山。當時,河南護軍使雷震春帶兵剛到達豫西南,便急令右翼幫統王茂元率兩營援救魯山。王軍至魯山時,白朗軍已改變計劃,於6月15日突然攻取了禹縣,守城官軍棄械而逃,白朗繳獲槍支三百,財物無算,捆載大車二百輛,凱旋迴歸魯山一帶。“自此白朗聲振豫西,各地綠林附合者驟達二千人”。
二次革命爆發後,黃興曾寫信給白朗,要求他進攻湖北,配合討袁軍作戰,因所派信使在開封被捕殺,信未能送到。同時,黃興還委派河南國民黨人楊體銳為河南討袁軍豫西民軍司令,赴洛陽策動鎮嵩軍反正和聯絡白朗。楊體銳親往白朗軍中游說,“白感動,願聽約束”。但不久,楊被張鎮芳捕殺,國民黨人與白朗的聯絡中斷。1913年七八月間,不僅南方反袁軍曾多次與白朗軍聯絡,白朗也曾派人赴南方探聽訊息,但是,由於反動當局的破壞,雙方始終沒有建立起直接聯絡。當白朗威震豫西時,他以“撫漢討袁司令大都督”的名義釋出了一個六言告示,首先揭示“滿業倒了運氣”,接著怒斥袁世凱“假作民國揚名”,末了則說:“現在中州真主,蕩蕩如同天神。”這個告示大致反映出1913年夏季白朗的政治水平,即對舊封建政權恨之入骨,而又跳不出稱帝稱王的藩籬。
白朗軍從禹城撤回魯山地區後,雷震春率軍由許昌進駐寶豐,調集王毓秀和防軍十餘營,分頭把守各縣鎮和山口要地,對白朗軍進行圍剿,白朗軍一度受挫,不得不避入深山中。正當雷震春做“一鼓盪平”的美夢時,白朗翻山越嶺,突然出現在數百里外的盧氏縣境,7月1日攻佔淅川縣屬的西坪鎮,次日又奪取鄂豫陝三省交界的重鎮荊紫關,並攻克淅川縣城。鄧州、內鄉、鎮平等地震動,紛紛向張鎮芳告急。7月14日,白朗軍進入湖北均縣賈家寨以東地方,與鄂豫陝三省聯軍激戰不利,又折回豫省,17日圍攻鎮平縣,逼近南陽。8月,在百泉山擊敗南陽鎮守使周符麟所轄官軍,轉入唐縣、泌陽、桐柏一帶山區。白朗軍稍事休整後,於9月下旬南下奪取湖北棗陽,佔據縣城十一天,至10月6日始棄城北上,經唐縣、裕州等地返回魯山和寶豐地區。當時雷震春率領的軍隊已離開寶豐,白朗乘虛於11月12日用雲梯爬城辦法攻佔寶豐縣城。由於新任河南護軍使趙倜率馬步四營來攻,白朗當日撤出縣城,避入魯山西北山區,建寨據守。
二次革命失敗後,白朗軍成為國內規模最大一支武裝反袁力量,更加引起袁政府重視。袁政府一面嚴令張鎮芳限期肅清,一面增兵河南。進入豫西的總兵力達三萬人,具體部署是:毅軍統領商德全率兵駐紮郟縣、寶豐和臨汝三縣,張錫元師駐紮舞陽和泌陽,王毓秀旅駐方城、魯山、南召和伊川四縣,南陽鎮守使田作霖分兵把守南陽附近六縣,鎮嵩軍統領劉鎮華部警戒嵩縣至盧氏縣一線,北洋第二師一部守衛京漢鐵路沿線。此外,趙倜親帶馬隊赴各地巡邏,督飭諸軍認真剿辦。張鎮芳以為萬無一失,致電袁世凱表示,1913年12月一個月內即將白朗軍全部消滅。袁世凱命令張鎮芳、趙倜等人,“非獲白朗,不準請獎”。
面對北洋軍壓境的局面,白朗沒有固守魯山一帶的根據地,而採取避實擊虛的辦法,迅速跳出包圍圈,攻擊敵軍防守薄弱的地方。12月下旬,他率二千人(其中不少青年人),一半有快槍,一半持大刀,急速南下。至泌陽附近後,他又東進,於1914年1月初在確山和新安店之間越過京漢鐵路,於1月11日、15日、16日接連攻克光山、光州(今潢川)和商城等三座縣城。隨後又繼續向東挺進,入安徽境內,於24日一舉攻克六安城,2月6日又攻克霍山。白朗軍連得數縣,擊潰了地方武裝,繳獲了大批槍械子彈,戰鬥力顯著增強;由於各地會黨、遊民紛紛歸附,隊伍也顯著擴大,馬隊步隊共計約四千人。這些勝利的取得,除這一帶敵軍防禦力量薄弱外,與白朗的戰略戰術有密切關係。白朗善於在運動中作戰,一日夜間能走二三百里。其戰術多用設伏誘敵之計。官軍跟蹤追擊時,他們常常一邊退卻,一邊將銀元或財物等棄擲於地,貪財的官軍拾取錢財後,他們便回首猛撲,往往取勝,以繳獲軍火,補充自己。他們攻城也有一套辦法,先派遣偵探偵察城內虛實,如城內空虛,便派人裝扮成小販、賣藝人或乞丐等混入城內潛伏下來,又策動會黨和守軍士兵作內應。一旦佈置妥當,主力隊伍便長途奔襲,突然兵臨城下,裡應外合,使守軍猝不及防,不戰而潰。
前此,袁政府僅僅把白朗視為一個嚴重的地方問題,責成張鎮芳負責剿辦。豫東和皖北的城池不斷被攻佔,才使袁政府大為震驚。袁世凱於1月20日嚴厲申斥張鎮芳和趙倜“督率不力”,將他們撤職留任。2月11日,任命田文烈為河南民政長兼會辦河南軍務,13日撤去張鎮芳的河南都督,改由陸軍總長段祺瑞兼任。這些人事變動表明,袁政府已把白朗起義視為牽動全國政局的問題,並決心動用北洋軍主力了。段祺瑞親赴信陽,召開豫鄂皖三省剿辦會議,制定了所謂“不在急擊使散,要在合圍聚殲”的計劃,企圖將白朗殲滅於霍山、六安、霍丘之間。為此,他調集了二萬多軍隊,除趙倜所率領的毅軍八營外,有王佔元的北洋陸軍第二師一旅,皖軍十營,拱衛軍一團,王汝賢和陳文運兩個混成旅等。這次合圍白朗的主力是北洋正規軍。北洋軍剛剛撲滅了“二次革命”,將驕兵悍,段祺瑞代表各將領致電袁世凱說:“掃清匪氛,指日可待。”安徽都督倪嗣沖鑑於六安之變,將棄城逃跑的知縣槍斃,並通令皖北各縣一體戒嚴,倘有再失城池,定將按軍法嚴懲,決不寬貸。
在北洋各軍四面包圍、步步進逼之下,白朗軍在葉家集和金家集一帶活動的範圍愈來愈小,多次突圍,均受到堵截。2月21日、23日,李鴻賓和白朗各帶二三千人與北洋軍王佔元師兩次激戰於酆家集南面一帶高地,都未能達到突圍的目的。白朗的處境日益不利,遂決定化整為零,把隊伍分為幾路,同時採取聲東擊西的戰術,派一路偷襲光州。當敵軍抽調兵力援救光州時,白朗軍分路逃出包圍圈,日夜兼程西進,2月末於一夜之中在信陽以南二十里的雙河越過京漢鐵路。當時,設在信陽的豫南圍剿司令部正張燈置酒,大宴將士,至天明始發覺。但事後他們卻向袁政府報告說:“白狼進犯鐵路,我軍迎頭痛擊,賊軍大敗,伏屍遍地,僅悍酋數人步行,敝衣雜入避難人民中逃去。”這是腐敗的官軍謊報軍情以邀功的慣技。
白朗軍越過京漢鐵路後,分兵兩路,一路攻湖北應山和安陸,頗有南下進窺武漢之勢。另一路經隨縣等地西進,3月7日一舉攻佔鄂西重鎮老河口,殲滅駐軍一營,繳獲火炮兩門,炮彈九十餘發,槍彈二十餘萬發。老河口是漢水上游的貨物集散地,當時號稱湖北第三商埠,殷商富戶不少。有外商英美菸草公司、美孚洋行和亞細亞煤油公司的分支機構,也有教堂、教會醫院和英、美、意等國傳教士多人。白朗軍每到一地都打劫豪富,籌餉械,在商業繁盛的老河口自不例外,外商投資的企業也在劫難逃。根據記載,該鎮“所有精華,悉被搜刮,商民損失約數十萬”。但是,白朗在老河口對於外國傳教士和教堂,如攻克棗陽、六安等縣城時一樣,並沒有把他們作為打擊目標。因此,老河口教堂雖稍有損失,但“人口尚安”。白朗對待教會的態度,可能是由於受到資產階級革命黨人的影響。在老河口,挪威醫生費蘭因拒絕為白朗軍士兵做手術而被槍殺。這件事似屬個別人的行動,並不能反映白朗的政策。
白朗取得的勝利,使袁世凱政府和帝國主義列強駐華公使都十分吃驚。
各國駐華公使接連集會,並照會袁政府外交部說,政府雖派兵剿辦“白狼”,至今未能撲滅,“外人之財產損失頗巨,即各國之商務間接受其影響亦非淺顯。如再不能即日剿平,擬電請本國政府各派兵若干幫同剿辦,以期早日肅清”(248)。袁政府的反應,由袁世凱致段祺瑞等人的幾件急密電可見一斑:
3月11日,“萬急華密”電:“白狼潢池小丑,乘隙蠢動。近日發兵二萬人,賓士兩閱月,卒未殄滅。各國視之,大損威信,極為軍界恥辱。老河口又生殘殺外人重案,若不迅速撲滅,恐起交涉,牽動大局。……近日匪之內容,毫無所聞,是偵探太不得力,望注意。”
3月21日,“華密”電:“白匪久未平,各國報紙謂政府力弱不足以保治安,亂黨又從中鼓吹,殊損威信。因而近日中國債票跌至百分之十二三,續借款愈難辦,關係全域性甚重,望努力設法督飭速平為要!”
3月23日,“拱密”電:“以部長久在外,各國注意白狼更重,且久未平,尤損聲威,可商田民政長妥為佈置,仍宜早回京……。”
白朗起義異軍突起,在1914年春發展到頂點,成為國內一些大報紙的每日要聞之一,為全國各階層、各派別(包括中華革命黨人)所注目。袁政府心勞日拙,動用北洋軍數萬,而不能控制白朗軍在廣大地區策馬長驅的局面。
二 進軍陝甘和回豫失敗
在老河口,白朗將分散活動的各路首領召集起來,開了一次重要的會議,討論戰略問題。一些頭目認為流動作戰不是長期辦法,應建立根據地,如梁山泊一樣,作為歸宿。但主要頭目大都反對此說,而極力主張流動作戰以集資糧,擴充隊伍。白朗採納了後一說。鑑於袁政府不斷向河南增兵,中原地區不易立足,所以決定避實擊虛,伺機入陝。同時,白朗改編了隊伍,稱“公民討賊軍”,又稱“扶漢軍”,自為“中原扶漢軍大都督”,以李鴻賓為參謀長,正式組織起統率機構。又將近萬人的隊伍分編為前、中、後三軍,以王生岐為前軍總司令,韓世昌為中軍總司令,白瞎子為後軍總司令。軍之下又分“隊”,各“隊”都有自己的“隊旗”。
就在這次會議前後,有一些資產階級革命黨人來到白朗軍中。如王生岐原是陝軍第一師的團長,參加過辛亥革命,於1913年8月在鳳翔響應二次革命,失敗後率領隊伍進入豫陝邊,當年10月加入白朗軍。在《中華革命黨委派人員別號、住址及委派回國者姓名登記簿》中,將“白朗部分重要人物”獨列一項,與該黨各省支部並列,內寫白狼、宋老年、李鴻賓、孫玉章等二十餘人的姓名。由此可見,海外中華革命黨人對白朗是十分重視的。有記載說,孫中山有致白朗函,還積極向白朗軍中派遣人員,如徐昂及沈姓參謀等人。此外,二次革命失敗後,河南國民黨人和進步青年因不堪張鎮芳的迫害,有不少人投入白朗軍中。他們不會不給這支農民起義隊伍以積極的影響。
老河口會議不久,白朗釋出的告示中完全肯定了辛亥革命的功績,斥責袁世凱竊國賣國。告示說:“方幸君權推倒,民權伸張,神明華胄自是可以自由於法律範圍而不為專制淫威所荼毒。孰料袁世凱狼子野心,以意思為法律,仍欲帝制自為,擯除賢士,寵任爪牙,以刀鋸刺客待有功,以官爵金錢勵無恥,庫倫割棄而不顧,西藏叛亂而不恤,宗社黨隱伏滋蔓而不思防制剷除,惟日以植黨營私,排除異己,離棄兄弟,變更法制,塗飾耳目為事。摧殘吾民,蓋較滿洲尤甚。海內分崩,民不聊生,獻媚者乃稱為華盛頓,即持論者亦反目為拿破倫,實則呂政、新莽不如其橫酷也。朗用是痛心疾首,奮起隴畝,糾合豪傑,為民請命。故號稱扶漢。”這是一篇激動人心的討袁宣言,可與李烈鈞在江西湖口發表的討袁檄文前後輝映;與1913年白朗釋出的告示相比,政治水平也有了顯著的提高。這篇告示可能出自軍中的資產階級革命黨人的手筆。白朗及其周圍的重要謀士和猛將的實踐活動,尚未達到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政治水平,他們仍然沿著中國傳統農民戰爭的老路行進。因此,從總體來說,這次起義不是一次在資產階級革命派領導下的農民革命運動,而是深受時代和資產階級革命派反袁影響的一次舊式農民戰爭。
白朗在老河口停留三天,便麾軍北上,3月14日再次攻克入陝西門戶荊紫關,由此進入陝西境內。3月下旬到4月初,接連攻克商南、武關、龍駒寨(今丹鳳)、商縣、孝義(今柞水)等地。陝西都督張鳳翽開始認為白朗實力有限,不足措意,事前沒有任何防禦計劃。及至白朗進佔商縣,張鳳翽始率兵一旅出防藍田。他剛到藍田,就得到白朗攻孝義的訊息。孝義一失,西安危險。於是張踉蹌回省,坐守危城,不出城門一步,日日向袁政府告急,並乞求鄰省協剿。袁世凱急忙任命陸建章為“西路剿匪督辦”,趙倜為會辦,分別率領北洋第七師和毅軍由潼關進駐西安。趙倜所率毅軍馬步五千,號稱北洋精銳,負責尾隨白朗軍主力。同時,川軍第三師師長彭光烈率全師出駐漢中一帶。隴東鎮守使張行志率隴軍五千防守鳳翔和邠縣各要隘。王汝賢、陳文運和張敬堯各部則分別駐南陽、淅川、潼關三地。陝軍沿渭河兩岸,節節駐紮。各軍分進合擊,取三面包剿之勢,“重兵勁旅,雲集一隅”,袁世凱企圖一舉消滅白朗。白朗進入陝西后,曾貼出佈告,宣稱將“躍武咸寧,觀兵長安,克城之日,但申沛公三章之約,不舉項王三月之火”。但越過秦嶺後,他並沒有攻擊西安,而乘渭南一帶空虛,由子午鎮附近疾馳西進,席捲鄠縣、盩厔(今周至)、武功、乾縣,“勢如破竹,無當之者”。至醴泉縣附近與陝軍陳樹藩旅激戰兩日,損失近千人,為入陝以來首次惡戰。白朗回師襲取永壽和邠縣,在邠縣又與陳樹藩軍血戰,損失頗大。據說白朗曾痛心地說:“吾率數千之眾,縱橫皖鄂豫三省兩年之久,從未損好兄弟如此之多!”白朗軍雖然受到損失,但陝甘一帶哥老會紛紛歸附,隊伍很快得到補充。他們又接連攻克鳳翔、千陽、隴縣,破固關,擊潰甘軍統領崔正午所部千人,直下張家川,進入甘肅省境內。甘肅都督張廣建急忙調集軍隊防堵,趙倜的毅軍也跟蹤而至。白朗軍行動迅速,5月3日攻破伏羌(今甘谷),然後直趨重鎮秦州(今天水)。秦州總兵馬國仁被擊斃。白朗於4日攻佔秦州,然後取道徽縣南下,企圖由此入川,因有川軍堵截,便改走成縣,轉趨階州(今武都)、文縣,企圖由碧口入川。因又受到川軍阻擊,遂西向,於5月21日佔岷縣,25日破洮州。岷洮地區回漢藏民雜居,由於白朗不能正確地處理民族關係,遇到了回民的激烈抵抗,兵源、彈藥和糧餉都難以補充,軍紀開始鬆弛,搶掠燒殺之事日益增多。
白朗軍佔領城鎮,一般“只劫官家及紳富財物”,以洋元現銀為主,銅錢紙幣棄置不顧,並嚴禁燒民房,嚴禁姦淫婦女。如果聞風降服,簞食壺漿給以歡迎,則往往秋毫無犯。如白朗至武功縣時,官吏潛逃,商民殺牛宰豬羊以迎。白朗停留一夜,“臨行饋以現銀數千兩”。又如白朗至通渭時,城內無兵無械,縣令無奈,只得請紳民出城歡迎。白朗大喜說:“吾所以西來,謀大事耳。事之成敗,天也,決不塗炭生靈。”遂約束所部居城外,僅帶親信百餘人進城,住在高等小學校,並問縣令:“沿途無煤可購,何燃料之缺也?”縣令答道:“南鄉羅家峽有煤礦,特無資本開耳。”又問“城周圍多少裡?”等等。飯後,白朗至教室,看了學生的課本,對其親隨說:“此城小如鬥,民貧可憐,不圖學生尚堪造就。”遂捐銀二千兩交縣令收存,以作買書之用(255)。但是,如果城鎮抗拒,激怒白朗,則“必大掠,繼之以火”。白朗攻佔洮州後,據文獻記載,“城中所有房屋大半已付一炬,葬身火窟者不計其數。人民以爭欲出城,互相踐踏而死者不可計數,各城門積屍高至數尺。城外商店被焚者亦夥,然死者則較城內多至數倍”。
攻取洮州後,白朗原想經狄道突襲蘭州腹地,因敵軍雲集,各口有防,一時無計可施,遂在洮州縣署召開軍事會議。白朗、宋老年、李鴻賓等十八大首領居中,眾謀士坐左右,小頭目在四周及門外。白朗說:“我輩今日勢成騎虎,進退兩途,取決會議。”白瞎子高聲叫道:“請大哥黃袍加身,事成則為明洪武,不成亦可為太平天國。”許多頭目鼓掌贊成。但謀士中無一人響應,白朗亦不以為然。有人建議取道松潘攻成都,各首領多反對,而主張回河南。白朗軍各級頭目大都是河南人,長期苦戰,不得休息,思鄉心切。於是,白朗決定帶隊回河南家鄉。5月末,白朗親帶前隊三千多人由洮州出發,經漳縣、寧遠趨秦州,後隊由李鴻賓、孫玉璋、尹老婆等率領相繼出發。白朗軍在漳縣、寧遠等地遭敵軍截擊,傷亡慘重,但終於突破敵軍對岷洮地區的包圍圈,6月4日再佔秦州。接著,經過幾場激烈戰鬥,白朗軍突破了北洋軍在寶雞附近的防線,進入陝西。北洋各軍互相怨尤,“毅軍詆甘軍窳敗不能戰,甘將詆毅軍不能遵圍剿之約”,致使白朗逸圍而走。“毅軍咎陸建章部下安守省垣,畏葸坐視,不出堵截。陸部下則嗤毅軍徒事尾追,賓士千里,不獲一戰,自疲兵力”。袁世凱聞訊震怒,於6月16日致電陸建章,飭令將失職人員從嚴參辦。陸建章本為袁政府特派人員,有督帥各軍的重任,但他到西安後深居簡出,惟不時向袁世凱上密呈,說張鳳翽聲名狼藉,“民心既已不順,兵心又皆不服,中央再不派人員接替,猝有緩急,關中非復中央所有”。袁信其言,便以“縱寇殃民”為口實,把張鳳翽免職,召入北京,派陸建章接任陝西都督。陸將白朗所經過的商縣、邠縣、乾縣、武功等二十餘縣的縣知事撤職,多以北洋派官僚代替。他並以整軍為名,大量裁減陝軍,而把北洋第七師編為第十五、十六兩個混成旅,以賈德耀、馮玉祥為旅長。從此,陝西省完全納入北洋系統。
白朗軍衝破寶雞防線,一日夜行一百七八十里,風馳電掣般東進,經郿縣(今眉縣),盩厔、鄠縣入子午谷。他們長期流動作戰,給養不足,隊伍疲憊不堪,在由子午谷越秦嶺經商雒回河南途中,又遭鎮嵩軍劉鎮華部、張錫元部、張敬堯部和趙倜毅軍的前後夾擊,損失慘重,及至回到魯山、寶豐一帶,雖仍有數千人,但槍械彈藥缺乏,戰鬥力大大削弱,無力與官軍公開對抗,只得分散為數股。孫玉璋領一杆人由西坪赴鄧縣一帶,尹老婆及李鴻賓之弟等也各帶一杆人經鄧縣進入桐柏地區,宋老年帶有一千多人往魯山娘娘山,白朗自領五六百人在平頂山一帶活動,宋一眼率五六百人一度攻取西華縣城,並派人在郾城等地收買民間軍火,接濟白朗。8月初,白朗率領數百人在魯山縣石莊一帶與敵軍搏戰,不幸負傷,數日後死去。宋老年等各杆也先後失敗,部眾瓦解星散。
白朗起義歷時兩年多,先後轉戰豫鄂皖陝甘五省,征程數千裡,攻破縣城四十餘座和許多關隘,所到之處“劫富濟貧”,打擊了地方封建勢力,衝擊了袁世凱的統治。他們雖然接受了資產階級革命派反袁的口號,但仍然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以致重蹈中國古代農民戰爭中流寇主義的覆轍,最終不能倖免於失敗的命運。
白朗死後,袁世凱嚴令北洋軍“搜除餘孽,務絕根株”。趙倜奉命“清鄉嚴洗”,在西華、魯山、寶豐、禹城各縣分割槽駐紮重兵,大肆屠戮,納起義農民於血海之中。9月,袁世凱釋出褒功令,以趙倜為德武將軍,督理河南軍務;張敬堯所部第二混成旅編為第七師,張升任師長。
從1913年7月起,大約一年時間,袁世凱北洋軍南征北戰,擊敗了資產階級革命派,撲滅了農民起義軍,消滅了國內一切企圖推翻他們的有影響的武裝力量,實現了“統一”。從此,北洋軍閥集團的氣焰更為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