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1898—1948),中國現代散文家、教育家,同時也是著名的詩人、民主戰士。朱自清一生教育經歷豐富,任過中學、師範和大學教師,尤其在語文教育方面造詣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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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少年餘冠英投考位於揚州的江蘇省立第八中學。辦理報名手續的是學校教務主任,個子不高,微微發胖,表面和氣,就在餘冠英辦理手續的過程中,他的小學老師也帶著一個孩子來報名,出乎意料的是,小學老師與教務主任爭執了起來,“似乎關於保證書有什麼問題”,這一方要求通融,教務主任一方則堅執不允。這位表面和氣但堅執不允的教務主任,姓朱,名自清,字佩弦,是一代散文大家、古典文學研究者和溫文爾雅但有傲骨的教育家。
江蘇省立八中,是朱自清的母校。他剛剛到這裡不久,給學校寫了一首校歌:“浩浩乎長江之濤,蜀崗之雲,佳氣蔚八中。人格健全,學術健全,相期自治與自動。欲求身手試豪雄,體育須兼重。人才教育今發煌,努力我八中。”但朱自清在風氣並不甚佳的八中,沒能待多久。這與餘冠英的小學老師爭執一事就有關係,後來又與校長意見不合。殊不知,做事有原則、臨事不苟且是朱自清一生的原則。
在教初中之前,朱自清到杭州教師範,乃至後來教大學,也同樣如此。從北大剛剛畢業不久的朱自清,經北大校長蔣夢麟推薦到浙江一師任教。一師在經亨頤的革新下氣氛活躍,學校裡有濃濃的創新味道。但學生年齡差距很大,小的只有十五六歲,大的竟有二十七八。朱自清教高年級,他才23歲,矮矮胖胖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臉龐,配上一件青布大褂,平頂頭,給人鄉下土佬的印象。學生呼之為“小先生”。朱自清教學極認真,備課也很充分,一上講臺,講一口標準的揚州官話,滔滔不絕,唯恐荒廢了時間。課後,“老學生”也經常在課後請教“小先生”。
此後,朱自清輾轉檯州、寧波等地,也到過當時名為省立十中現為溫州中學的講臺,留下了“雁山雲影,甌海潮淙,看鐘靈毓秀,桃李蔥蘢”的校歌至今傳唱,“英奇匡國,作聖啟蒙”的歌詞也成了溫中人的校訓。直到1927年回到清華,朱自清才結束了“只為家貧成聚散”的日子。
出任清華教師,朱自清依舊認真、嚴謹。他的課堂紀律特別嚴,經常點名,記憶力又好,只要點過兩三次名,學生的名字就都記住了。有一次,一個學生沒來上課,第二天走廊上碰到了,朱自清便叫他的名字,問為什麼缺席,嚇得那學生連忙道歉,從此再不敢逃課。
朱自清講課也不苟且,與眾多具有六朝名士風度的民國大家頗不相同。他總是一手拿著講稿,一手拿著手帕,一面講,一面用手帕擦鼻子上的汗珠。他極其尊重別人的觀點,力避個人的好惡和門戶之見,自我要求也很高,若發現有講錯之處,下一堂課必須慎重提出並更正。因散文集《蹤跡》早已發表,《荷塘月色》也已面世,朱自清已經是著名的作家,但在講臺之上絕口不談自己的創作。學生提出關於他作品的問題,朱自清面紅耳赤,非常慌張,半晌才鎮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這很不重要,我們沒時間談。”學生不答應,他看推辭不了,才想了一想,風趣地說:我寫的都是些個人的情感,早年的作品多是無愁之愁,那是活該,就讓他自個兒愁去罷。
朱自清的原則性,不僅是面對學生、面對工作,甚至在面對生命的兩難選擇,他也不曾妥協。1948年,患著胃病正在家中休息的朱自清,迎來了登門拜訪的吳晗,對方遞給他一份《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麵粉宣言》,看畢,朱自清默不作聲拿起筆來,一絲不苟簽上自己的名字。50天后,他的病急劇惡化,但神智清楚。斜陽透窗而進,絳紫色的光輝投射在他虛弱的身上,給他蒼白的臉龐抹上一絲血色。朱自清看了看守在床邊含著眼淚的3個孩子,用顫抖的手抓住坐在榻旁的妻子陳竹隱,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說:“有件事要記住,我是在拒絕美援麵粉的檔案上籤過名的,我們家以後不買國民黨的美國麵粉。”說完吁了一口氣,似乎了了一樁心事……
同年8月11日下午,北國故都的殘陽漸漸縮排血色的地平線,夜幕慢慢下垂。朱自清的病房裡靜悄悄的,晚風拂著雪白的窗簾,給悶熱的房間透進一絲涼意。半輪月亮掛在天空,透過棉絮般的浮雲,把青白色的光霧灑在朱自清奄奄一息的病體上。翌日,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享年51歲。當他閉上眼睛時,一個時代行將結束,另一個時代即將到來,可惜他不能見證了……
70年後的一個深秋,我到清華附小參加培訓,課程結束後,也是黃昏,我獨自漫步在清華園裡,草木無言,民國建築無語,校園靜默。深秋的寒風,讓我瑟瑟發抖。我渴望遇著長袍的朱先生——“流年似水,滄桑如夢,黃昏影裡,追憶往事,他跫然的足音永遠近在咫尺,幾乎輕輕喊一聲,就會提著一壺龍井,推開半扇竹門,閒步進來,細數別後風塵”。我當然沒有遇見朱自清,也不會遇見遠去的清華大師們,但我遇見了“自清亭”。在亭內觀水木清華,我想起了月色、荷塘,想起了自己生活的城市裡山水之間的另一座“自清亭”,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我也始終記著朱自清的“做事有原則,臨事不苟且”……
(作者單位系浙江省溫州道爾頓小學)
《中國教師報》2022年01月12日第13版
作者:匡雙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