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剛寫過一篇因學奧特曼被校方通報的文章,沒想到迪迦這就遭遇了全網下架。
9月24日晚,《迪迦奧特曼》劇集遭全網下架,B站、騰訊、愛奇藝、優酷等影片平臺均已無法搜尋到迪迦奧特曼的正片,豆瓣也已無法搜到對應條目。
一同被“人間蒸發”的,還有動漫《成神之日》、《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第一季,以及《刺客伍六七》第一季。
事情登上熱搜後,下架原因和審查規則成了熱議物件。
最普遍的說法,此次事件有可能源於家長舉報,但也僅僅是“可能”“揣測”,並沒有確鑿證據(當然,疑罪從有的話,也找不到證據);也有人推測,此舉下架與此前江蘇消保委釋出的《動畫領域侵害未成年人成長安全消費調查報告》有關。
當晚,廣電總局發文,支援內容健康向上、弘揚真善美的動畫;抵制血腥暴力、低俗色情的動畫。
截止發稿前,江蘇消保委在採訪中表示,《迪迦奧特曼》等劇集下架可能是平臺自主行為,與已無關。
一、國產動畫史兩大慘案
儘管“因舉報被下架”並未實錘,但家長被懷疑並非空穴來風,單就國產動畫因舉報遭下架的,影史上就有兩大慘案。
第一,國產動畫之殤,只有5集的《黑貓警長》
且不說影片創作者戴鐵郎先生前半生顯赫、後半生淒涼的境遇;
也不論創作團隊在沒人支援的情況下10個月畫2集,單說《黑貓警長》內部放映時被叫停的理由,就足夠奇葩——
“裡面打打殺殺,不符合傳統美學,裡面的科學道理也沒有什麼藝術性。”
被壓了一年半後,偶然被一位電影局領導看到,小朋友看後也反響強烈,在零宣傳的情況下,《黑貓警長》上映。
但在第五集片尾打出“請看下集”後,觀眾再也沒迎來第六集。
多年後,戴鐵郎先生回憶的原話是——
“那天我被叫去人事處,他們遞給我一張退休證,說我年齡到了,該退了。那一瞬間我愣住了。醒過神來後,我一句話沒說,拿了退休證轉身就走。”
至於美影廠為什麼要這麼做,涉及私人恩怨,他人隱私不便透露。
網傳《黑貓警長》因血腥暴力得罪家長遭遇舉報,這種說法沒有根據;但不難猜想,在那個“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的年代,這隻剛正不阿、雷厲風行的黑貓,一定是開罪了某些人,戴老“被退休”“穿小鞋”也就不難理解了。
只是,這樣一部經典動畫就這樣遭遇腰斬,不得不說是國產動畫之殤。
此後,再難有能引發一代人群體性回憶的國產動畫了。
第二部,從3.8到9.6,被報復性好評的《虹貓藍兔七俠傳》
《迪迦奧特曼》被下架後,《虹貓藍兔七俠傳》的論壇,第一時間做出回應,表示“同病相憐”
《虹貓藍兔七俠傳》在國漫中的地位可以排到前3,除了其深邃的內涵和破格的尺度外,當年戲外遭遇的“禁播”事件也成為其加冕的一大榮譽。
10年前,這套劇的評論區幾乎是一水的差評,豆瓣曾經喜提3.8分。
劣質、低廉、抄襲、動物世界,是當時主流觀眾對它的主流評價。
隨後的家長舉報事件,將這套劇推向了深淵——
一位家長認為電視裡播放的動畫片是“暴力”(一群混混打打殺殺);
且“充斥不文明詞彙”的(比如從馬三娘嘴裡說出的那句“賤人”);
呼籲人們對播放平臺(央視)進行投訴。
隨後,《虹貓藍兔》果然不再電視臺播出;
對此衍生出兩種說法,一個是動畫本身不積極健康,第二個則是央視扛不住海量的家長投訴,無奈停播。
時至今日,長江後浪推前浪,當年看《虹貓藍兔》的觀眾如今掌握了話語權,成了今天的主流觀眾,佔據了主要發聲渠道後,當年舉報中的受害者開始了報復性刷分——
刷評分、順帶發點懷舊評論、再次對童年記憶做出深入解讀。
短短几年,它從豆瓣5分直接升至如今的9.6。
去豆瓣短評一看,排在前列的熱門評論裡大多都存在對童年的懷舊,以及對當時評分無能為力的感嘆。
儘管《虹貓藍兔》復播,但“被下架”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有著同樣遭遇的國產動畫,還有《神廚小福貴》《中華小子》《我為歌狂》《東方神娃》等,下架的理由有陰暗暴力、奇裝異服、人物裸露等等。以《虹貓藍兔》為代表的昭雪神劇,已經將“下架”與“舉報”二字牢牢捆綁。
現實也的確給出了“疑罪從有”的證據。
2013年,連雲港烤羊事件導致兩位6歲兒童燒傷,導致《喜羊羊》因“某種原因”被停播6年;
《熊出沒》因“濫用武器”“捕殺野生動物”“砍伐樹木”等“不良引導”,被家長們聯合抵制後,於2018年一度被禁播。
動畫片被舉報遭下架,看似是內容導向偏頗,實則是監管方介入後的“社科命題”——
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兒童教育環境?
在這個大命題下,我們無法苛責家長們的舉報行為。
二、舉報成癮,人人自危
《迪迦奧特曼》下架後,中國家長喜提“朝陽群眾”“西城大媽”稱號,回看過往案例不難發現,影視作品的下架,與“舉報”“投訴”緊緊纏繞在一起。
在文娛圈,“舉報”屬實後,又將造成“封殺”的結果。
舉報,又叫檢舉揭發。
作為一個動詞,本身沒有褒貶之分,而如果前後加上修飾詞,那意味就千差萬別了。
比如匿名舉報與實名舉報,因為要考慮對方己方後果和對方是否報復,所以在具體執行中有天壤之別。
中國家長是一個虛幻的群體,屬於匿名舉報,躲在暗處打小報告,再愛《迪迦奧特曼》,你也找不到精準的報復物件;謝明皓實名舉報林JJ吸D,這叫實名舉報,擺在明面正面剛,被舉報者不用再做猜忌,確定物件後精準打擊。
再比如善意舉報與惡意舉報,完全根據舉報者的動機來斷定。
都美竹舉報吳某煩,這大機率是善意舉報,為有同樣遭遇的受害人發聲;德普老婆舉報德普家暴,這是惡意舉報,因為女方本身也不乾淨,操控媒體把子彈打向德普,自己在後面看樂呵。
用好壞的二元對立來區分——
舉報者,有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壞人;
被舉報者,有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壞人;
受理舉報者,有可能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壞人。
舉報可以是以弱抗強、匡扶正義的工具,比如我看到有人攜帶槍支在街頭大罵,立刻報警,這是消除隱患;也能是打壓對手、以公謀私的手段,比如看不慣別人的閱讀量高,反手一個舉報,這叫心理陰暗,看不得別人好。
尤其是在一個等級劃分極其明確的環境中,底層向高層舉報中層的現象比比皆是,同級為爭出頭機會互潑髒水天天能見。
朱元璋建立錦衣衛,將東廠西廠發揚光大,鼓勵互相檢舉以達到鞏固皇權的目的;
同僚相互盯著小破綻、兒子舉報親爹、學生舉報老師...
在一個舉報成癮的年代,就連這個“舉報”過程,也可能只是為了滿足某些人的報復快感,或者從中獲利。
即便舉報未果,那給你添了堵,心裡也是快慰的。
當出賣演化成了美德,那人與人之間的基本信任將不復存在,相互侵害。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張國柱飾演的父親,直到最後也想不通到底是誰出賣了自己,他平時為人低調,勤勤懇懇,怎麼也想不通會遭人舉報。
在審問中,他受盡折磨,努力寫坦白悔過書,坦白自己沒做過的事,背叛了原來堅持的自我,出獄後性情大變, 世界觀坍塌,對書本上仁義禮智信的教導不再相信,轉而渾渾噩噩,在收音機旁幻想著沒有的未來。
楊德昌藉此描繪了當年的白色恐怖,當一個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信任關係全被瓦解,這個社會便到了一種極度脆弱的狀態。
在「互害」的環境中,任何一個小汙點、不妥的言行都會被記錄、放大、翻查、扒墳,人們被恐懼籠罩,為了自保,與其被他人出賣,不如先一步出賣他人,而監管者為了避免被同事舉報,也會盡快處理。
身處其中的個體,都是冷漠而焦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