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6月11日一大早,日軍憲兵隊在南京大街小巷進行全面搜捕,並且貼出了繪有人像的通緝令:“詹長麟,二十六歲,身高一丈五尺二寸,體型瘦長,面板青白,高鼻圓眼;其妻詹黃氏,二十四歲,身高一丈五尺,鼻子大,扁平,嘴大;其兄詹長炳,二十九歲,身高一丈五尺四寸,長得比較漂亮……”
一時間南京百姓議論紛紛:我們身邊藏著這麼多巨人,平時咋一個都沒看見?鬼子為什麼要通緝這一家子巨人?
其實不但當時的百姓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就是對那段歷史比較瞭解的讀者也會提出質疑:詹長麟詹長炳兄弟都是軍統特工,也是“金陵毒酒案”製造者,他們怎麼都變成一丈五尺多高的巨人了?
日本憲兵的通緝令沒有貼錯,他們通緝的這兩個軍統特工,按照日本人的尺度,就是一丈五尺開外,而日本人為什麼這麼快就鎖定目標,卻需要咱們從頭說起了。
詹長麟,又名詹長林,1913年出生在南京一個普通織緞家庭。詹長麟十五歲參軍,當了當時“國府警衛旅旅長兼南京警備司令”俞濟時的勤務兵。1932年警衛旅被編入八十八師,並參加了淞滬會戰。
淞滬會戰後,詹長麟回到南京家中照顧病重的母親,為了生活,他應聘到日本駐南京總領事館當了一名僕役。
詹長麟前腳剛進日本總領館,“首都警察廳外事組組長”趙世瑞(黃埔四期,抗戰爆發後任武漢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少將處長)就把他“請”到了黃泥崗鼓樓飯店(南京的朋友對這地方應該比較熟悉,現在那裡有公交站)四號房間:“你做過軍人,有愛國心。我們把機密都告訴你,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一是繼續在日領館做僕役,同時當我們的秘密情報員;二是拿這把手槍自殺。”
面對趙世瑞甩過來的手槍,詹長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一條路:“是的,我是軍人。”
於是詹長麟成了趙世瑞直屬特工,代號零六五,每月薪水十元——加上做僕役的八元薪水,詹長麟每月十八元的收入,能買六百斤“洋白麵”。
1936年2月,詹長麟的哥哥詹長炳也進入日本總領館當僕役,當然這也是趙世瑞的安排,但是哥哥詹長炳並沒有代號,一切行動都聽弟弟“零六五號”詹長麟指揮。
如果沒有1937年的慘劇,詹長麟詹長炳兄弟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也就是偷看一下往來信件,打聽一些不是十分機密的訊息,最後也會成為一個無名特工,熬到退休,簽了保密協議後回家養老。
抗戰爆發,軍統成立(原先叫復興社特務處),詹長麟兄弟所在的“南京潛伏組”正式劃歸軍統指揮並更名“軍統局南京區”,區長為錢新民(1941年12月13日被76號特務槍殺於上海西郊中山路刑場),總共潛伏下了詹長麟等五十餘名在編特工。
1939年6月8日,詹長麟掌握了一份重要情報:6月10日晚,日總領館要舉辦一場歡迎外務省清水次長的酒會,參加的都是重量級日酋和漢奸。
詹長麟馬上記錄下請柬上的名字並彙報給錢新民:這裡面有兩個鬼子中將(華中派遣軍司令山田乙三、駐南京的第15師團長巖松義雄)、四個少將(華中派遣軍參謀長吉本貞一、副參謀長鈴木宗作、華中派遣軍特務機關本部部長原田熊吉、島本職務不詳)、八個大佐(各版本說法不一,可能是後來有的少將升了中將,中佐升了大佐),還有十個汪偽部長、次長,如果能一勺燴了,那就是對抗戰一大貢獻!
錢新民馬上組織成了特別行動小組:有人負責聯絡,有人負責掩護撤退,而投毒的任務,自然是由零六五號特工詹長麟承擔。
也是老天開眼,日總領館招待上司,居然要全用中國菜和中國酒,而且採購酒水的,恰恰就是在總領館潛伏了五年的軍統零六五號特工詹長麟。
2005年,詹長麟接受採訪的時候,還對往事記憶猶新:“我是誠心誠意地去專心殺人,在行動當天(1939年6月10日),軍統特意安排我的父母、哥哥詹長炳一家和我的一家,在魚市街的中華菜館吃了一頓團圓飯。如果行動成功,我報國仇雪家恨,五年的潛伏就有了價值;如果不成功,這就是我與家人吃的最後一頓團圓飯!”
吃完這頓團圓飯,詹長麟懷揣著一個手指粗細、寫有“USA”字樣的毒藥瓶,和哥哥詹長炳一起來到日總領館“上工”,開始為當晚七點正式開始的酒會“做準備”,他們的父母和妻小,已經被軍統南京區的潛伏特工護送到江北的農村藏了起來。
下午四點,詹長麟把那“沾上就死”的“美國毒藥”,細心地倒入加熱黃酒的玻璃瓶裡,然後倒入他採購來的四壇黃酒,耐心地搖勻,然後放在櫃子的最深處。
詹長麟做這一切的時候,很莊重,也很有儀式感,正像他所說的那樣,是誠心誠意要殺掉這兩個中將四個少將八個大佐,就像一個最高明的殺手,在出劍的那一刻,心情是極其平靜的。
酒會七點準時開始,詹長麟邁著沉穩的步伐,端著溫好的毒酒走進了宴會廳,並且彬彬有禮地給每位“貴客”面前的杯子裡斟滿琥珀色的醇酒。沒有碰翻一隻杯子,也沒灑出一滴酒水,就像李尋歡指尖夾起飛刀一樣風輕雲淡,就像荊無命抽出長劍一樣波瀾不驚。
詹長麟原本可以把酒瓶放在那裡讓客人自斟自飲,但是為了讓每一個人都喝得到這精心調配的孟婆湯,他寧願損失一些撤退的時間,也要看著那些毒酒注入杯中、倒進嘴裡。
倒滿最後一隻杯子,詹長麟默默地退到一邊,注視著那些興高采烈的嘴臉,在一片阿諛奉承聲中,詹長麟發現了一些異常:那些請柬上的名字已經被他打了紅叉、註定活不過今晚的鬼子中將、少將、大佐,居然一個都沒出現,倒是汪偽的部長們基本都到了——本來是要毒殺一群狼,結果卻只撂倒一幫狗,這行動只能算成功了一半。
眼看著毒酒被一杯又一杯地灌進那些貪婪的大嘴,詹長麟知道自己撤退的時間到了。他假裝腹痛如廁,飛快來到更衣室,甩掉他穿了五年的僕役制服,騎上腳踏車,與等在外面的哥哥詹長炳一起,消失在蒼茫夜色之中。
詹長麟剛離開不久,總領館內就響起了一片哀嚎之聲:書記官宮下栽倒在地抱著肚子打滾,滾了幾下就不動了,另一位書記官船山也口吐白沫,從椅子上掉了下來,這個宴會廳內,嘔吐之聲不絕於耳,有人爬出了宴會廳,在走廊裡抱著哨兵的大腿求救。
一片大亂之後,中毒者都被送到醫院去灌腸子,憲兵隊把全部中國僕役全都抓起來拷問,這才發現詹長麟詹長炳兄弟不見了。
鬼子憲兵就是再蠢,也知道這事兒是誰幹的了。他們跑到詹長麟家中,卻發現那裡早已人去樓空,鬼子放了一把大火之後,就沿街貼出了本文開頭的那份通緝令:一丈五尺二寸的詹長麟、一丈五尺的詹黃氏、一丈五尺四寸的詹長炳。
南京老百姓不知道鬼子的尺度為何那麼小,筆者費了好大一番周折,也沒計算出詹家兄弟的身高,就只好將其放在一邊,還是來向讀者諸君彙報一下詹長麟兄弟脫險後的經歷。
詹家兄弟脫險後,日總領館收到了一封信,其中有幾句是這樣的:“我們已經來到上海,明天就要去香港,你們有本事就請來捉我們,但不要懷疑其他的人。我們既然做了此事,就不怕死。如果被你們捉到,為多數被你們蹂躪的人們報仇雪恥,死而無憾。像我們這樣的勞動者,除以這樣的死作為代價之外,沒有比這更光榮的……”
收到詹家兄弟的來信,鬼子們氣得七竅生煙,一方面電令上海憲兵隊全力搜捕,一方面派出特務去香港追殺。其實這只是軍統南京區設下的一個圈套,詹家兄弟此時正在南京江北藏著呢。
抗戰勝利後,詹家兄弟帶著全家老小回到了南京,哥哥詹長炳繼續在軍統任職,而弟弟詹長麟則被特批解甲歸田:軍統給了他五萬元獎金和一面“忠勇殺敵”銀盾,詹長麟用這筆錢買了一塊地,開了一家旅館、一家飯店和一個雜貨店,有那面銀盾掛著,一般的軍警憲特都不敢前來騷擾……
參考資料:《尋找英雄——抗日戰爭之民間調查》、《江蘇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一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