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除了柴米油鹽、積極防疫,你有思考什麼問題嗎?
記得有一位哲學家說,不論我們思考的是什麼,本質上都是對生死的思考。
蘇格拉底表達得更直接:“哲學就是對死亡的練習。”
作為庸庸俗眾,我們在生與死之間上下求索,身在廬山,卻不識此山。因為不識,所以心生恐懼。
唯有那些得道之人,從夢幻顛倒中覺醒,認識了自己,參透了人生,所以活得心無掛礙,亦無恐怖。
作為一名講故事的高手,中國先哲莊子,嘆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然而他在有限的生命旅程中,悟透了生命與世界。
他和他的門徒,編著出一部汪洋恣肆的《莊子》。書中用若干個故事告訴世人,生與死,原來是這麼回事。
01
生是逆旅,死是歸去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蘇東坡這兩句詞,用文學的方式道出了生命的真相。
在蘇仙看來,來世間一趟,就像住旅館,他和所有旅行者一樣,來來往往,一直走在路上。
既然走在路上,早晚是要回去的。既然是回去,回到出發的地方,也很理由應當,也很順理成章。這種豁達境界,蘊藏著深厚的道家思想。
《莊子· 齊物論》中講了一則小故事:
有一個叫麗姬的女人,生得很美,是小地方封疆官員的的女兒。晉國征伐這個地方,俘獲了麗姬。為此,她痛哭流涕,以為再也沒機會與親人相見。
可當她進入晉國王宮,成為寵妃,與皇帝同床而眠,享用著錦衣玉食,過得非常安逸。想想當初離家時還哭得一塌糊塗,覺得自己無知又愚蠢。
故事講完,莊子說了一句,相當於提醒世人轉變認知的角度:“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他說,我又怎麼知道那些去世的人不會後悔當初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呢?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個笑話,說有一個人得了不治之症,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問一位好朋友:你說那個世界,到底會是怎樣呢?
朋友回應:應該是不錯的吧,要不然,那些死去的人為何不回來呢。
年幼時,無法理解這種回答,如今回想起來,才明白這是成人之間意味深長的安慰。
“那個世界”究竟怎樣,誰都沒法預先知道。只不過智慧的莊子堪破了生死,他想提醒世人,死亡這件事,其實並沒有想象的那麼恐怖。因為,天下所有的生命,都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受過老莊思想浸淫的古人,舉重若輕地遊戲人生,寫下灑脫飄逸的詩篇。除了蘇仙東坡居士,詩仙李白在一次春夜宴飲後感慨:“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用道家的目光看待生命,生也就是死,死也就是生,從生到死是一個過程而已。人生如寄,死是歸去。生死一如,不生不滅。
作為芸芸眾生裡的一員,只有勇於正視死亡,才能擁抱生命,不負人間四季。
02
淡然而生,坦然而死
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這耳熟能詳的八個字,出自《莊子· 大宗師》中的一則故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是亙古不變的社交定律。在這個故事中,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是同學,也是志同道合的好友,經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
他們最感興趣的話題不是創業,也並非紅顏,而是人生的真諦。不過,他們從來不會老生常談,而是發揮異想天開的想象,對生命具有超凡脫俗的理解。
有一天,四人又坐到了一起,聊的還是老話題,還定下一條規矩,誰若是想加入這個道友小分隊,必須做到一點。
做到哪一點呢?
“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
誰要是能夠,把空當做腦袋,把生當做背脊,把死當做臀部,他們才願意跟此人做朋友。也就是說,只有看破生死、不懼死亡的人,才有資格坐下來,跟他們暢談人生。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
生命如河,流淌不息。生與死這兩種存在於生命本源的現象,看起來天壤之別,互不融合,實際上本有的生命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
領悟了這一點,才可能了生脫死,笑對人生。
莊子的這段話,讓我想起日本藝人樹木希林——也就是飾演《小偷家族》裡那位孤獨的老奶奶。她在晚年時,寫出一本名為《一切隨緣》的自傳,分享了從精彩人生中獲得的種種感悟。
熒幕上,她從年輕到老去,演繹過姿態萬千的角色。她擁有一段離經叛道的愛情,大半生走來,與丈夫若即若離,最終透過婚姻接納了自我。
人到暮年,這位老奶奶已然明白,走在人生路上,不管戀愛還是工作,如果能認真受傷、認真服輸,所經歷的一切都將使生命獲得完善。
在她看來,生與死沒有什麼界限,所謂活著,是穿過各種地方,體驗各種事情。等到死亡到來的那天,意味著蛻掉“樹木希林”這層皮而已。
“我只不過是想不慌不忙地淡然而生,坦然而死,僅此而已。”
世事紛擾,既然一切終將到來、發生、過去,何不坦然面對、淡然接受、泰然處之?
03
無悲無喜,生死自然
《莊子· 至樂》中有一則故事:
有一天,莊子的妻子去世了,朋友惠子去弔唁。卻看到莊子盤腿坐著,還“鼓盆而歌。”
這……
換誰面對這情形都沒法理解,惠子也一樣。他問道:“你妻子陪伴了你一輩子,還為你生兒養女,現在去世了,不哭也就罷了,你還敲缶唱歌,太過份了吧!”
而莊子解釋說,妻子剛離世時,他當然感到傷心難過,這是人之常情。但後來藉著妻子逝世思考生命的起源,他意識到:
她原本沒有生命,沒有形體,沒有元氣。是在自然的運動變化中產生了元氣,繼而產生了形體,繼而有了生命。現在去世了,是回到生命的本源,就跟四時更替一個道理。
莊子的原話是這樣的:“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
想明白了這些,他覺得沒理由痛哭流涕。
活在縱浪大化中,只得順應自然規律。如果發自內心地接受這一規律,也就能夠不悲亦不喜地面對無常的人生。
得道之人,有時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實際上是他們參透生死所做出的反應。
在母親的葬禮上,弘一法師沒有像傳統孝子那樣雙膝跪地、唸誦經文,一副聲淚俱下的模樣。相反,他沒有哭泣,甚至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卻是一邊撫琴一邊唱歌。
他在葬禮上唱的,正是為悼念母親而創作的《夢》。“月落烏啼,夢影依稀,往事知不知?汩半生哀樂之長逝兮,感親之恩其永垂……”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開悟的弘一法師已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與評價,身為凡胎肉體的他,選擇將心中深情藉由樂曲得以抒洩。
生命如流水,無法斬斷,時間這一概念只是假借。今天和明天連而貫之,今年和明年連而貫之,今生和來生為何不會連而貫之地執行下去呢?
哪怕來生變成飛鳥、變成游魚,變成一棵樹,變成一朵雲,始終是“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的一個過程。
這種變化,讓我想到英國詩人雪萊的一句話,讀來有幾分慰藉:
“我變化,但我不死。”
有人說,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傷。
在莊子看來,死亡都不算傷,因為根本無所謂生與死。
顧城有一段文字寫得很美,且有禪意: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都作為雲,飛鳥,河水,千百次生活過,都作為陽光生活過。當你有了眼睛,看到世界,聞到春天的氣息,聽,聲音一閃,你就想起了以前的生命。”
你你我我,芸芸眾生,不但有以前的生命,還有以後的生命。因為,生命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佛經有言,人身難得,佛法難聞。能夠生而為人,何其有幸。人生之路,也許是命運賜予我們的修行之途。
如果哪一天,發現自己不畏生,不懼死,不論置身何種處境,都能隨遇而安,心無恐怖,那麼恭喜你,已然覺悟得道。
人生漫漫路,且行且珍惜。
以上,與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