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為慶祝新中國成立10週年,新落成的人民大會堂寬敞的宴會廳裡,正舉行著盛大的國宴。朱德元帥端著酒杯,來回給陸海空三軍將領敬酒。當他走到一位海軍少將跟前時,凝望了一會,滿面笑容地說:“營長同志,好久不見了。還記得不?你下過我的槍哩!”
這位少將馬上像年輕人那樣變得靦腆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在一旁的周恩來總理連忙過來解圍說:“老總,不能記仇啊,不打不成交嘛!”
朱德哈哈大笑:“不是記仇,是記住我有過這樣一個好營長哩!”
這位少將便是時任海軍黨委常委、海軍副參謀長的袁也烈。那麼朱德說的“下過他的槍”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1899年,袁也烈出生於湖南省洞口縣袁家壠村,他在青年時就勤奮好學,積極追求革命真理。1921年8月,袁也烈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當時毛澤東擔任一師附小的主事,並被破格聘請為一師的教師,他經常來學校做講座,袁也烈聽過毛澤東關於《共產黨宣言》的演講,接受了進步思想薰陶,他還和一些武岡籍的同學一起創辦了《武岡同志會刊》,積極宣傳反帝反封思想。
1924年夏,袁也烈來到當時全國革命運動的中心廣東,考入桂軍軍官學校,並先後結識了黃埔軍校的蔣先雲、李之龍、周逸群等共產黨人,進一步受到了革命思想的薰陶。1925年夏,袁也烈來到黃埔軍校政治部,在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的領導下工作。這年7月,經聶榮臻、楊期綱的介紹,袁也烈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這年7月,時任葉挺部下第24師72團3營營長的袁也烈, 奉葉挺之命,率部開赴南昌。
7月30日下午,袁也烈參加了全師營以上幹部會議。葉挺在會上分析了面臨的形勢,傳達了黨的決定:在南昌舉行起義,以挽救目前危機。會後,根據周恩來的指示和總指揮部的戰鬥部署,各部隊加緊進行起義準備,袁也烈營的任務是奪取和控制南昌城東門。
為了做到對敵情有數,袁也烈決定親自去東門進行偵察。7月31日早晨,他脫下軍裝,穿上一件長袍,化裝成一位教書先生,向城東走去。當他走到東門附近的敵軍駐防營區時,被敵軍的哨兵攔住了,不等對方開口,他就先問道:“請問××團駐在這裡嗎?”
哨兵問:“是呀,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來會見一位朋友。 他叫×××。”
“他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的老鄉、同學。”
“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中學的教師。”
哨兵將袁也烈打量了一番,覺得他沒什麼可疑的,就放他進去了。就這樣袁也烈大搖大擺地在東門走了一圈,將這裡的地形、地物、敵人的兵力配置全部記在了心裡。
經過偵察,袁也烈發現東門竟然駐紮著敵人的1個團部、1個營部、7個步兵連、1個炮兵連,共有2個營以上的兵力,比師裡估計的兵力多得多。儘管敵眾我寡,但袁也烈認為自己處於主動,如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是完全可以克敵制勝的。
這天下午,袁也烈組織全營行進到東門附近,然後下達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官兵們都放下揹包,停了下來。然後袁也烈讓副官去敵軍團部,會見團長,說自己的部隊剛從外面進城來,天黑了,找不到宿營地休息,可否借貴軍前面的空地露營。對方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可以, 都是革命軍嘛!”
得到對方的同意後,袁也烈組織全營在敵軍營房前面露天宿營。夜深了以後,大家按照袁也烈的部署,悄悄地打好綁腿,紮緊皮帶,左臂纏上作為識別用的白毛巾,等待起義時刻的到來。
8月1日凌晨1點,隨著“砰、砰、砰”三聲清脆的槍響,袁也烈一聲令下:“衝啊!”部隊就像潮水般衝進敵軍營房,向正在睡夢中的敵人發起猛攻,由於計劃周密,保密嚴格,敵軍毫無戒備,大多數敵軍官兵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就膽戰心驚地舉起雙手,當了俘虜。袁也烈的部隊沒遭到多大抵抗,就輕鬆佔領了東門。
此時南昌城內的戰鬥仍在激烈進行,袁也烈命令戰士在東門一線設定掩體和路障,以防敵軍逃竄。忽然,一個穿國民黨軍裝的中年軍官騎馬過來,袁也烈厲聲喝道:“站住!”
那個軍官剛下馬,袁也烈便帶著身邊士兵一擁而上,下了他的槍,然後把他押進了營房。
袁也烈以為抓住了敵人的一個大官,便吩咐副官立即向指揮部報告,接電話的是周恩來,他詢問了這位軍官的模樣和舉止後,對著話筒生氣地說:“真是亂彈琴!告訴你們營長,趕快把他放了,並向他道歉。他就是在這次起義中立了大功的朱德團長!”
袁也烈這才知道抓錯人了,他趕緊親自去向朱德請罪。朱德卻沒有計較,反而誇獎他說:“你這位營長的警惕性蠻高嘛,要得,要得!”
南昌起義失敗後,袁也烈又參加了鄧小平領導的百色起義。1931年春,袁也烈在廣東乳源縣梅花村的戰鬥中身負重傷。隨後他化名“袁映吾”赴上海養傷。
5月15日深夜,袁也烈正在學習黨的六屆四中全會的檔案,一批英國巡捕突然闖入他的住處,將他逮捕。在押解的途中,袁也烈機智地告訴被捕的同伴:“審訊時只說檔案是袁映吾的,別的什麼都不要承認。”
在獄中,兇狠的敵人用吊打、電刑、老虎凳等手段,對袁也烈進行了40多天的嚴刑逼供。但他始終咬緊牙關,沒有暴露自己和同志的身份,表現出了一個共產黨人就有的氣節。最後敵人無可奈何,只好讓一個洋特務出面栽供,以“危害民國”罪判了袁也烈5年有期徒刑。
1934年10月,袁也烈因大赦減刑而服刑期滿。出獄前敵人找他談話,要求他寫悔過書。袁也烈當即反駁:“我不是共產黨,有什麼可悔過的?”
最後敵人以“袁映吾始終不承認參加共產黨,並無悔過誠意,應送反省院反省”為由,將袁也烈轉送到蘇州反省院。
蘇州反省院是一個政治犯集中營,它採用種種手段,對革命者進行所謂“反省”、“教育”。按規定“反省期限”為6個月,但敵人卻關了袁也烈10個月,在他的堅決鬥爭之下才將他釋放。
袁也烈出獄以後,來到北方局工作。抗戰全面爆發後,他受黨的委派,到原西北軍石友三部開展統戰工作,任黨在石友三部的工委書記。石友三對袁也烈非常尊重,恭敬地稱他為“先生”。袁也烈也積極開展工作,將一批進步青年團結起來,組成抗日遊擊大隊。
但有人卻乘機挑撥離間,說袁也烈在拉山頭,石友三聽後大怒,專門去質問袁也烈。袁也烈坦然地說:“我這次建立的遊擊大隊全稱是181師抗日遊擊大隊,181師是你石軍長的部隊,這也是為你石軍長揚名。你如果聽信讒言,就把這個遊擊大隊撤銷了,我也辭職回去。”
石友三馬上轉怒為喜,一個勁地道歉說:“先生,誤會!誤會!請多包涵!”
1944年1月,中央軍委決定將原冀魯邊、清河兩軍區合併為渤海軍區,楊國夫任司令員,袁也烈任參謀長。
軍區剛成立不久,就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架日軍972型飛機出了事故,被我軍迫降於濰縣北的海邊,飛行員被當地武裝民兵擒獲。被俘的飛行員在我軍強大的心理攻勢下,承認自己是日軍侵華頭目畑俊六的女婿。
袁也烈得知以後大喜,命令部隊將俘虜控制起來,並故意放出俘虜沒死的訊息。果然沒過幾天,日軍就派出代表來和我軍談判,宣稱願意以10挺機槍和10萬發子彈為籌碼,換回俘虜。
袁也烈和楊國夫商量以後,決定不要日軍的槍支彈藥,而是要求對方釋放以前在作戰中不幸身陷敵營的我方30餘名幹部。最終日軍答應了我方的條件,我方以一名日軍戰俘成功換回了30餘名團、營、連級幹部。
抗戰勝利後,楊國夫奉命率部進軍東北,袁也烈升任渤海軍區司令員。1946年初,袁也烈指揮部隊北移山東德州附近,準備解除德州偽軍的武裝。此時國民黨軍隊請美國人出面,與我軍和談。和談時,國民黨代表硬把德州城內的偽軍稱為國軍,袁也烈列舉偽軍大肆襲擊解放區居民、搶劫燒殺的罪行,並嚴肅地指出:“如果德州城內偽軍繼續為非作歹,那我們的回答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此時美軍的懷特中校突然站了起來,盛氣凌人地對袁也烈說:“怎麼,你們要攻打城內的國軍?我作為一個美國軍人,敢斷定你們3個月也奈何不了他們。”
袁也烈毫不示弱:“尊敬的中校,你是為和平來談判呢,還是來向中國人民挑戰?我也敢斷定,如果我們用武力解決城內偽軍,請記住,不需要3個月,3天就夠了!”
談判結束以後,國民黨新任德州駐軍指揮官王繼祥中將在慶祝協議達成的宴會上洋洋自得,喝了幾杯酒以後,便開始吹噓起自己的經歷:黃埔軍校第五期畢業生,跟隨蔣介石南征北戰,還是蔣介石的浙江同鄉……
此時袁也烈拿起酒杯大聲說:“請大家舉杯,為北伐時期的黃埔軍校乾杯,為王中將這位黃埔軍校的老同學乾杯!”
王繼祥聽後大驚,他沒想到袁也烈竟然也是黃埔軍校的學生,他尷尬地對袁也烈說:“袁司令,想不到你也是黃埔學生!”
我方馬上又有人補充說:“袁司令不僅是黃埔學生,還是黃埔二期的幹部呢!”
王繼祥更加尷尬,只好連聲說:“多有不敬,多有不敬,請袁司令見諒……”
1946年5月下旬,國民黨軍全面破壞停戰協定,在全國範圍內向我軍發起進攻,德州城內的偽軍更加猖狂起來。袁也烈果斷指揮部隊向德州外圍據點進行攻擊,經過幾天的激戰,我軍攻入城內。王繼祥見大勢已去,狼狽地逃到懷特的住地,最終我軍將懷特和王繼祥雙雙活捉。王繼祥也成為了我軍在解放戰爭中俘虜的第一名國民黨中將軍官。
1948年,華東野戰軍機關轉移到渤海,袁也烈去向陳毅司令員彙報情況。陳毅一聽他的名字,直接驚呼:“你是不是南昌起義的袁也烈?”
原來南昌起義時,陳毅是25師73團的政治指導員,兩人也算是共度生死的老戰友,只是這麼多年未見,面容上也快認不出了。時隔幾十年,老戰友相見,陳毅非常激動。
新中國成立後,袁也烈在1949年12月調任華東軍區海軍副司令員兼參謀長,協助司令員張愛萍組建了人民海軍的第一支海上武裝力量,從此他開始一心撲在海軍的建設事業上。
後來陶勇擔任了華東軍區海軍司令員,在他上任前,陳毅專門叮囑他說:“陶勇同志,你在家鄉當放牛娃時,袁也烈已經是南昌起義的老營長了,他資格老、學問深,你要尊重他啊!”
1953年春節剛過,毛澤東乘坐著華東海軍的“長江”艦,視察長江中下游省市,當他見到袁也烈後,不停地說:“噢,你就是袁也烈,你就是袁也烈……”
袁也烈不知道主席為什麼這樣發問,是還記得當年一師的袁也烈?還是知道他是南昌起義的老資格營長?他也不好意思問。
當毛澤東來到艦上的130大炮前時,他問袁也烈:“你會操作嗎?”
袁也烈沒有不懂裝懂,而是誠實地說:“不會,我以後好好學。”
1955年,袁也烈將軍被授予海軍少將軍銜,榮獲二級八一勳章、一級獨立自由勳章、一級解放勳章。
有人覺得袁也烈的資歷這麼深,卻只被授予少將,軍銜明顯評低了,但他卻說:“我從參加革命的時候開始,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為了救國救民,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生命,從來沒有想到要當什麼官。黨給我的榮譽和待遇,不是太低了,而是太高了”。
1976年8月8日,袁也烈去世,享年7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