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波卡
出品:婚姻與家庭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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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蘇軾為紀念妻子王氏,寫下這首傳誦千古的《江城子》。
有人說,在閃婚閃離盛行、愛情變得輕率涼薄的今天,再也沒有如此深情之人。
殊不知,有這樣一位九旬老人,用近10年的時間去追憶自己的亡妻。
照片中的男子叫饒平如,依偎在他身旁的美麗女子,就是他的愛妻毛美棠。
兩個人相愛60多年,直到距他們鑽石婚紀念日5個月的時候,美棠走了。然而,她從未走出饒平如的心。
美棠走後,平如老人筆耕不輟,用幾年時間將深深銘刻在記憶中的愛情故事一點一滴畫了下來,結整合冊,取名《我倆的故事》。
01
結了婚後,我就怕死了
見到美棠之前,有人介紹過兩個女朋友,我都不樂意。這個世界蠻奇怪的,對其他人就是沒有感覺。
相親的時候,我跟父親走進毛伯父家第三進的廳堂,看到左邊正房視窗,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對著小鏡子正在梳妝。她是波浪卷,紅嘴唇,我幾乎是一見傾心。
兩個人沒講什麼話。父親走過去,把戒指戴在美棠手指上——我們的人生大事就這麼定了。我去她的房間坐,我們努力回憶,才想起小時候見面的情景。
和美棠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喜歡音樂,她唱歌,我吹口琴。確定關係後,有一天,我們在南昌的湖濱公園裡談戀愛,天色黑了,她的眼神清亮。
那個時代行為保守,我不好意思說“我愛你”,憋了好久,唱了一首很流行的英文歌曲“Oh Rosemarry I Love You”。她聽懂了,嬌羞地笑了。
1948年,我和美棠在江西南昌的一個教堂裡結婚。
婚禮那天,我穿著綠軍裝,她穿著白色婚紗。宴會上來了很多人,我們集體拍了張照片。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結婚前,我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一個人死了怕什麼,我還有兄弟贍養父母。
結了婚後,我就怕死了——有了美棠,萬一戰場上死了怎麼辦?
和美棠結婚之後第二年,我們去了貴州安順工作,收入微薄,那是我們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不過我和美棠苦中作樂,居然還很享受這樣的日子。中秋節,我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賞月,兩個人怡然自得。你要是個有詩意的人,生活中,做什麼事情都是有詩意的。
沒想到,1958年,生活全變了。
02
以沫相濡,甘苦與共
因為曾是國民黨軍人,我被送去接受“勞動改造”,跟妻子兩地分居長達22年。
作為勞改分子的妻子,美棠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單位的人事科找美棠談話,希望美棠和我劃清界限,和我離婚。
美棠不聽,她有自己的主意:“他要是搞什麼婚外情,我就馬上跟他離婚,但是我現在看他第一不是漢奸賣國賊,第二不是貪汙腐敗,第三不是偷拿卡要,我知道這個人是怎麼一個人,我怎麼能跟他離婚。”
她一個人帶著5個孩子在上海,飽嘗了世態炎涼。有一次,一名街道幹部走在馬路上,美棠在背後和他打招呼。對方看到是她後,原本堆著笑的臉,立刻拉了下來。
這22年裡,我們倆寫了上千封信。美棠給我的每一封信我都留著,厚厚的3大本。當時我有個木頭箱子,信看完之後就鎖在箱子裡,隔幾天再拿出來看看。
信上都是些柴米油鹽的家常事:大兒子找工作、小兒子調皮搗蛋、家裡沒錢買菜什麼的。愛情啊什麼的,信裡一個字都沒有。
信裡,有時候美棠也會煩躁,會急,她會寫“我很氣你,我很生氣,我越寫越氣”,我只好回信安慰她。
為了貼補家用,美棠去拉水泥。水泥20斤一包,她累得不行,也不聲張,就為了每個月多賺十幾塊錢。我知道,她為了孩子,為了生活,當時只能這麼做。日後她患病,恐怕也就是這樣引起的。
勞改的日子,有時候,美棠從孩子口中省下些糖塊,寄我半包。我拿手絹包著,放枕頭下,能吃半個月。她在艱難的生活中,還從牙縫中擠出錢來,偷偷買營養品給我寄過來。
03
青春易老,彩雲易散
平反後我回到上海,這一年,我59歲,美棠56歲。我們直到晚年,才享受到全家團聚的天倫之樂。
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像所有的夫妻一樣,我們的生活平淡如水。
美棠去買菜,我跟在後面拎菜籃子。她告訴我“這個菜怎麼樣,那個菜怎麼樣”,我說:“你又不買,問來問去地幹什麼?”她埋怨我傻,腦子太簡單。
“你什麼也不會做!”這是美棠對我講得最多的話。不管做什麼,都被說“你什麼都不會做”,比如炒菜炒得不好,抽屜沒有關上,給孫女買的書是錯誤的。
我不辯解,就嘻嘻一笑。我知道,她曾經受了那麼多的苦,她對我嘮叨什麼,我都接受。
不幸的是,好日子總是那麼短暫。
美棠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和腎病。我推掉了所有工作,全身心去照顧她。
從那以後,每天早上5點,我準時起床,給她梳頭、洗臉、燒飯。每天做4次腹部透析。別人勸我請個保姆,我不放心別人幫,堅持自己做。
因為嚴重的病痛,美棠不時動手拔身上的管子。因為她耳朵不好,看字也不清楚了,我就畫畫給她看,勸她不要拉管子。但畫也不管用,只能晚上不睡,一整夜看著她。畢竟歲數大了,不能每天如此,我很難過。
病到晚期,美棠的神志已經不清醒。
有一天她說我將孫女藏了起來,不讓她見,我怎麼解釋她都不信。我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她的記性也越來越差。有次她突然說想吃杏花樓的馬蹄糕,我騎了20分鐘的腳踏車,去龍柏新村給她買回來。
買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忘了,也不想吃了。當時,我已經80多歲。
在距離我們60年鑽石婚的紀念日只有短短5個月之際,美棠不幸去世。
幾年後,我畫了一幅畫,記下了我和她分別的最後一刻。
那一天,家人打來電話,告訴我她“快不行了”。在醫院,醫生和護士圍成一圈,我在人群后面,離她十幾步。她躺在病床上,朝右側側頭,在人縫裡找到了我,流出了一滴眼淚,掛在眼角上。
我擠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幫她擦乾眼淚。不到一分鐘,她的手變得冰涼,監測儀的螢幕上顯示的是一條直線。
我知道,這是永別。
她的骨灰就放在我的臥室裡,等到我離世後,兩人再一起安葬。每天早上和晚上,我都點上一炷香。
遺像放在我的床上方,我依然時不時會跟她說幾句話,告訴她家裡人的近況。
房間裡還有一縷她的頭髮,那是她去世時我剪下來的,拿紅絲線扎著,留作紀念。這是她唯一剩下的東西。
“同生死,共患難,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三載隔幽冥,絕音問,愁腸寸斷,相思始覺海非深。”這是我寫給妻子的一首詞。
在這個世上,愛一個人並不難,難的是愛了一個人一輩子。
叫一聲老婆很容易,叫一聲老太婆卻不易,珍惜眼前人……
2020年4月4日,饒平如先生於上海瑞金醫院病逝,享年99歲。
兩人平凡卻美好的愛情故事曾因為《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打動了無數人。
“自從你走後,我餘生都在想你。”平如與美棠天上重逢了,這世間的深情還將撫慰更多人。